蓝山
蓝山不叫蓝山,但我给它改了,因为它是我的。假如是我们的,就更好了。
出了家门无论往哪儿看都可以看见一连排成的山被烈日晒得泛光。在一个个晒得要命的日子里,我总能找到消遣。只要往山里一钻,浓荫披目,微风徐徐,实在凉爽。山间有小隅,天工巧夺,独造一角。横石飞檐,檐下面深浅数坑相断相连,直通洞里深浅不知。侧面又有流泉细细潺潺。这里就是我跟三三的私人地域。
这是我一人发现的地方,但三三建造有功,况且我也喜爱她,就划拉她进来。到底也是她奸诈,我迫不得以。怪我没来得急著名个牌子插地上,她就从我身后钻出来,大声宣布这是她的地盘。
泳池的主意是三三提的,她很聪明的,所以我喜欢她,便让她做老大,我做马仔。大人们不喜欢她,说她古灵精怪的,我觉得也是。况且她也时常叫嚣着要我认她做大哥,就因为她比我大一丢丢。
上午确定了主意,下午吃完午饭,偷偷拿了阿妈的洗碗盆,顶着烈日就跑去跟三三会合。“我叫你带装水的,你就带了盆?”三三晃着大红桶:“你看我!”我感到脸上燥热,呛口辩解:“能装就好。”三三摇着大红桶笑着。我看出有点轻蔑,话刚讲完,转身就往山里走。“你不等我?从河!站住!”三三喊。她赶了上来,走在我旁边,却没再讲些什么。
我径直的把盆放泉口下盛水,满了就往坑里倒。倒完便轮到那小崽子盛,接着再是我,一直循环。
“从河,我们去里面抓蝉好不好?我听见它在叫了,我还听到了咕咕鸟。”我忍着没讲话,但伸了手。“哼~”不知哪来的一声可能是咕咕鸟吧,我看三三嘴也没开,应该不是她。她拉住我就往里走,她的手软软的,很舒服,不同于阿妈。
回到池边时,已近黄昏。那时很美,现在还会想起来。那时也是最美的。山峰插着太阳,像用筷子捅着的蛋黄,我最喜欢这种吃法,也最喜欢那幅画。不过遗憾的是,我们的泳池的水没填满,地上倒是溢得湿透。太晚只能回家,明天再来。
泳池的建造我们用了两天,第二天填的水最多却最轻松。
相会是安静的,没有招呼,彼此身上的一两点淤青,便是你好的意思。我伸出手,她便拉着,从山口到山里,静静的(后来有种言论说,人身体里是有电的,我相信,因为我有过切实的经历)。及至到了泉边,才发现两人都没带装水的器具。好在三三聪明,拣了一条对半切开的竹子,看起来像是刀砍的。
“放手,我一只手拉不动。”
“哦~”
竹子拉到池边,一端抵在坑里,一端绑在泉口。只要等水注满,便有了我们自己的泳池。我们坐在凸石上歇息,等着一阵阵蝉鸣。
“抓我手。”三三说:“快点!不听老大的话?”她伸过手来拉我,粗暴的握着。“疼!”我叫出了声。 “疼还不听话?”她语声轻微。
我们躺着睡了一觉,我醒时水已注满。甩了衣服就往里扎。三三是给蹦水声吵醒的,揉着眼睛走下来。“三三!快,快下来!”我兴奋得变了声。她脱了衣服,甩了甩头,缓缓迈进来。那是我头一次仔细看她。她把总扎着的头发散开,那时她没了老大气,松散的眼加上个圆脸,十足可人像。
“你看什么!”三三声出手动,一个劲的往我眼里拍水。我别过头,抬起手胡乱的甩。没一会,忽然停了,睁开眼,三三正笑着我的囧像。我抓住机会,回拍她一头水,看她刘海成一缕缕的贴在额头上,满意的伸出手:“扯平了。”我们每天都进山,整午都在池里耍,总是不厌。
欢乐的日子总是相似,让人分不清时间。后来的某天,三三拍了我一脸水后说她要走了。全家都要走。我光顾张着口,却没有发声。我笨极了,瑟缩的搂住她,却一直不敢发声。那是我第一次抱她,也是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
三三走时我没去送,我在山里的池里。我把头埋水里,往洞里走,往最深的池子里走,走到点不着地,就用游的。我没想过会有尽头,那里蓝得夸张,连水都给那些石头印蓝了,而且蓝得那样美。后来我游了出去。“带三三来这里。”成了我的生命信条。
一星期后我离了家,阿妈送我上了同一样的火车。“呜~~~~呜~~~~~~”这火车的笛声可真怪难听的。
后来去过很多地方,现在老了,老得没了记性。总觉得丢了些东西,一直找不到。医生说我精神衰弱,得了吧,我可清醒着呢。顶多有时候会梦见一对夫妻住再蓝色的山里,一会又有火车穿山而过,一会又梦见自己被淹死了,不过这梦里得东西能说点什么?再说,梦不就是奇奇怪怪的?嘿!真是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