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事情多，不计较日夜。一旦死了，日子便堆砌起来。”

一、

再过几个月，外公离开我们便八个年头了。这八年里，偶尔想起往日时光，既怀念，又哀伤。

我的出生是个意外。家里背负着巨大的债务，父母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其他事情。可我偏偏赶在这最惨淡的时候报道。

焦头烂额的父母只能求助身边的亲戚朋友。奶奶从乡下出来照顾我。可没一阵子，她便累的打道回府。父母抽不开身，狠狠心便将我寄放在一个远房表姨家。他们家孩子多，多一个不多，一样照顾。

一个多月后，外公外婆过去看我。这一看便不得了，直接把我带走了。

听外婆回忆道，外公看到我的样子，眼泪就下来了。一个小不点，脏兮兮的，头发里都长虱子了，肚子饿了就在大人脚边徘徊，也不敢开口。那时外公外婆还没退休，照顾我是一桩苦差，可外公看不得外孙在外头受苦，咬咬牙便揽过这个重担。

自我有记忆起，已经是在外公外婆家了。

要知道，没有一个孩子是省油的灯。因着我，外公晚年也不得安生，劳心劳力。

我少时体弱多病，经常发烧感冒。外公外婆只得半夜三更抱着我到医院看病。三番四次这样折腾下来，两老身体吃不消。后来找了个相熟的医生，可以上门帮我看病，才算了事。

到了上学年纪，外公开始蹬着自行车接送我，不计寒暑。只是我那时还小，也不知外公洒了多少汗水。

后来升了年级，学校里开始教授奥数课程。我常常连答案都看不懂，只得缠着外公给我讲解。外公年事已高，这些奥数题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不能用方程来解）。常常一道题，他得冥思苦想上半天，才能给我讲解。

大大小小各种事情一掺和，外公不知为我耗费了多少心血。

幸好我天生是个书呆子，学习态度基本端正，求学路上顺风顺水，算没辜负他对我寄予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期望。

二、

不久之后，父母把我接了回去，外公外婆也随舅舅到了其他城市生活。

而后，外公开始生病了。头一次听说这消息时，我心里反应不过来，眼泪却先知先觉地下来了。

当时正值毕业升学的时候，外公所在的城市也很远，我一直没能去医院看望他。到了暑假，外公出院了。妈妈说他病情好转了不少。我很高兴，便兴高采烈地和同学出去旅游玩耍了。后来妈妈提起，说外公想我了，问我要不要去看望他。

我没去。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外公出院便没事了，也一直有种错觉——来日方长。刚刚在外面折腾了一圈，接着又要参加军训，还是歇会，等过年再见也来得及。过了很久，我才后知后觉，当时那个决定铁定狠狠地伤了外公的心。

过年时终于见上面。外公因为生病而消瘦了不少，可是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这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

年后外公的病情急转下滑，只得再次住院。

4月初的一个周末，爸妈说带我去探望外公，当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外公已经出院，在乡下的祖屋里等待死亡的来临。

见到外公，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人瘦得只剩下骨头，头发都没了，带着一顶帽子，眼神呆滞地望着不知何处。看到我来了，他似乎勉强地裂开嘴笑了笑。嘟哝着，是年初二到了吗？你也来看外公了。顿了一下，接着难过起来，外公不想就这样死掉了。说完便像个孩子一样呜咽流泪。

而我，从进屋那一刻起，一句话都说不出。跨在生死之间的巨大的悲伤紧紧地缠绕着我。我难以呼吸，眼泪成了唯一的出口，决堤似的汹涌而下。

那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次。

三、

外公离开后，我常常会想起和他一起度过的冬天。外公有件军大衣，最冷的时候，我会坐在他的膝盖上，蹭着他的大衣取暖。他常常一边抱着我一边开玩笑，妹仔长大后挣了钱别忘了外公的一份哦。

每次我都会点点头，一边计算自己还有多久能长到十八岁，能挣钱孝敬外公。

可惜，人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

罢了罢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如今，家中只剩下外婆一位老人。或许，让外婆能安度晚年，过得舒服安心，便是对生者最大的善意，和对离去的外公最大的孝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