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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瘸子

2023-12-22  本文已影响0人  姜是之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每天读点故事,作者:姜是之,文责自负。】

吴瘸子是我们村里初中的卫生员,也就是负责打扫卫生和厕所的。学校并不大,每个年级三个班,算上老师一共三百来人,吴瘸子的任务就是处理这三百来人每天的垃圾以及排泄物,冬天的时候还负责烧锅炉。吴瘸子平时就待在学校的锅炉房里。我们初中的锅炉房一共有两间屋子,一间放锅炉,另一间平时就给吴瘸子休息用,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条长板凳和一张桌子。

吴瘸子其实并不瘸,村里的许多老人都这么叫他,大家也就都跟着这么叫了,慢慢地倒也没有几人知道他的真名了。吴瘸子对此也并不在意,任由他们叫去。

我认识吴瘸子的时候刚上初一,那年他应该已有五十岁左右,总是推着一辆铁皮焊成的垃圾车游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我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往外张望有时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吴瘸子长得又高又瘦,腰杆子总是绷得挺直,像是一棵松树。他脸上的五官棱角分明,好像刀耕斧砌过一般,身上的衣服总是旧的,有些已经洗得发白,却总是干干净净的。吴瘸子平时很少说话,张口也是污言秽语,并不好亲近。在村子里他家是独一户,他既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

可即便如此,吴瘸子在村子里也是顶受尊敬的人物,就是因为他懂中医,而且给人看病从不要钱。若是本村的人来看病,看好之后道两声谢转头便走。当然,村民们并不是这般的心安理得,只是大家深知他的脾气秉性,要是硬要给钱,不光他不收,还会吃他冷脸子,保不齐还被他骂上两句。所以这诊金就成了自家种的小米,腌好的鸭蛋,新收的大枣等等。逢年过节便是结算日,每逢这时吴瘸子家院子里就突然多出好多各种颜色的尼龙口袋或者塑料袋,堆在一起,占满了院子里的一整个角落。来送东西的人也并不说这是上次看病的报酬,只说是自家种的多了,给街坊四邻都送点让大家尝尝。吴瘸子也不多问,同样道声谢便收下了。

但若是村外的人来看病,难以这么心安理得,给看了病,拿了药,一分钱没给,心中多少是过意不去的。于是钱肯定是要给的。但是吴瘸子也不明码开价,只说‘你看着给吧’。于是这诊金的多少就全凭良心了,三五十或三五百全在对方的心意,吴瘸子也不计较。

我们村里其实是有卫生所的,但去找吴瘸子看病的人并不少。一般来找吴瘸子看病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舍不得花钱的,相比在医院里看病,来吴瘸子这里讨两副药吃吃显然更划算一些,此时的吴瘸子就成了吴大哥。再有一种就是碰上了疑难杂症的,跑了好多医院也治不好,来吴瘸子这里碰碰运气。吴瘸子虽算不上华佗在世,但医术也可以算得上高明了。他给人治病,只要他治,就一定能治好,所以在周边地区也有一定的名气。但是吴瘸子也不是什么病都治的。有些病人他心中没底,也不多费口舌,便直接挥挥手让对方离开。对方见状,也不勉强,便也就知趣地离开了。

吴瘸子给人治病没有章法,他并不像是一个典型的中医一样,望闻问切之后开方子抓药。号脉之后开方子抓药这种极普通的方法在他这里是不常见到的,也有,但是很少。更多的时候是拔罐,针灸,挑破放血等等。你永远猜不到他会用什么方法医治你。

有一年的夏天,村里有个人不知怎么了一直不停地打嗝,打嗝本来不是个事,可是要是一直打嗝,人也受不了。那人便来找吴瘸子。吴瘸子当时正躺在锅炉房里的床上。那人开门走了进来,嘴上说着:“麻烦吴大哥给看看,嗝—我这一直老打嗝,打了一上午了,嗝—”

吴瘸子并不正眼看他,只是示意他坐在床上,自己下地点了一根烟,就那么抽着,任由那人坐在床上打嗝。等这根烟抽完了,吴瘸子站起身,绕到那人身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撩起他的衣服,往手掌心啐了口唾沫,嘴里喊着‘你个王八蛋’,说罢就是“啪啪啪”地三个巴掌打在那人的后背上,声音响亮而刺耳。那人猝不及防,脸上的表情瞬间痛苦地扭曲起来,“腾”地一下子就从床上蹿了起来,嘴里破口大骂:“吴瘸子,你他妈疯了吧你,你打我干什么……”

吴瘸子并不说话,任由那人骂着,等他不骂了才缓缓开口说道:“好了吧?”

那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莫名其妙地好了,随即又换了一副面孔,好言好语地感谢吴瘸子,然后开始掏自己的口袋:“吴大哥,出来得急,也没带什么钱……”

不等那人说完吴瘸子便是一副嫌弃的表情说道:“行啦,甭来这套,赶紧滚蛋。”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半盒烟说道:“这烟您留着抽。”

吴瘸子只是朝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那人刚出门,吴瘸子便在屋子里喊道:“哎,大夏天的别老猛灌凉水啊。”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又撂下几句感谢的话便离开了。

吴瘸子这样的治法背后也难免有人诟病,说他是瞎治。有人也问过他,说有你这么治病的吗?吴瘸子的回答倒也干脆:“你管我怎么治,治病治病,病治好了不就完了。”

吴瘸子这人虽然不好亲近,但是治病从不马虎。村里有户人家的小孩高烧不退,吃了药打了针,还是不见效,父母都急坏了。家里的老人便把吴瘸子请了去。

那孩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盖着一张小毛毯躺在炕上,小脸两侧烧得通红。吴瘸子过去坐在炕沿儿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这一举动吓坏了本来就心急如焚的这家人。那孩子母亲一把抓住吴瘸子,已经快要急得哭出来了说道:“他大伯,你给想想办法。”

吴瘸子见状也急了,说道:“你个傻娘们儿,你急什么,我说治不了了吗?我摇头是因为这孩子太小,拔罐扎针都不能用,他受不了!我说了我不能治吗?”

说完从炕上下来,看一眼时间:“你们等着,我回去拿点东西。现在是七点,明天天亮之前我让他退烧。”

吴瘸子从家中回来,拎着一个白色的面口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给那孩子的母亲说道:“这药得用砂锅煎,你家有砂锅吗?”

“砂锅?没有,我现在去借一个。”

“嘿,我就知道你没有。”说着又从面口袋里掏出来一口砂锅给她。

吴瘸子拎着口袋,脱了鞋,上了炕,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很粗像是香一样的东西。他用打火机点着其中一根。很快,奇异的药香就弥漫了整个屋子。吴瘸子拿着那根东西,用飘出的烟从那孩子的头顶一直熏到脚底,然后又从脚底熏回到头顶,如此反复。

 一个小时过去了,吴瘸子手中的那根药条已经快要燃尽了。

“我歇会,你们替换我一下。”

孩子的父亲学着吴瘸子的样子,用药条熏着孩子的全身。吴瘸子坐在炕沿上守在一旁。等这根也燃尽了,吴瘸子起身过去号了号脉说道:“行啦,把药端来。”

孩子的母亲把熬好的药端来,放温之后喂孩子喝下。吴瘸子依旧坐在炕沿上观察着那孩子的变化。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吴瘸子凑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说道:“有体温计吗?给他量个体温。”

孩子的母亲给孩子量了体温,体温计显示三十七度五,温度降了一些。但是吴瘸子并没有放松:“一个小时之后,再给他量一次。”

一个小时之后,那孩子的体温终于降到了三十七度以下,一家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吴瘸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点了一根烟说道:“你们家有吃的吗?我再坐一会。”

孩子母亲赶忙说道:“冰箱里有冻的鸡。”

“你要给人过寿啊。”吴瘸子不耐烦地说道:“点心槽子糕的给我一块。”

吴瘸子吃了点东西,一直坐到凌晨两点,起身过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号了号脉说道:“没事啦。行了,我走了。”吴瘸子说完便往外走,孩子的父母赶忙跟了出去,嘴上不停地感谢。吴瘸子也不接话只是说道:“我们家那口锅刷干净明天给我送回去。”说完就出了院子,往家走去。

我其实并不曾注意过吴瘸子,只知道他是学校里打扫卫生的。与他的交集应该是从我升初二的那年开始的。那年夏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开始莫名其妙地长火疖子,西医称之为毛囊炎。这是一个非常折磨人的东西,尤其是它如果长在了身体上奇怪的地方。这个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危害,即使不管它,它也会自行消掉,小一些的两三天,大一些的七八天。但是奇痛无比,有时穿衣服的时候被衣服轻轻蹭到也是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我本来没有在意它,但是这个东西反复长,先是腰上,再是胳膊上,后来是大腿上、屁股上……

母亲当时带着我去了村里的卫生所,医生说是因为真菌感染,这类皮肤病在夏天比较高发,小孩子爱运动,爱出汗,平时不注意卫生就容易得毛囊炎。那名医生随后给我开了一管药膏,每天涂抹三次,并且叮嘱我让我平时注意卫生。我心里其实是不太认可她说的话的,我确实比较喜欢运动,也容易出汗,但注意卫生每天洗澡总还是能做到的,又怎么会反复长呢?但是她开的药膏确实管用,抹上之后一两天就好了,可仍然会反复发作,这里消了那里又长。我实在是不堪其扰,有时睡觉的时候翻身不小心碰到,就是一阵难忍的刺痛将我惊醒。于是我奶奶带我去找了吴瘸子。

我奶奶应该可以算是吴瘸子的忠实信徒,平时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去找吴瘸子看病,老太太好像是打心底就不相信西医,总觉得西医是表面功夫,治标不治本。

那天是周六,吴瘸子并不在学校,所以我奶奶带着我去了吴瘸子的家里。那是我第一次去吴瘸子家中,他家中的景象让我震惊。那是一处又破旧又脏乱的房子,走进大门就能看到院子里散乱地堆放着农具,各种尼龙口袋,纸箱子等等,有的纸箱子应该是被雨淋过,上面已经布满了黑色的霉斑。它们几乎占据了整个院子,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通向屋子。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个废品收购站。屋子里的景象更是让人无法忍受。房子一共有三间,正中的堂屋被当做了厨房来使用,墙壁已经被熏得发黑。进门左手边垒着一座土灶,灶台上摞放着各种颜色的塑料盆,一旁的白色抹布已经变成了灰色。右边靠近墙的一侧是用两个木架子支起来的一块长约三米、宽约一米的木板,这块木板和这间屋子极其的不和谐。木板的一侧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另一侧则是发挥了案板的作用。从这块木板的样式来看,它本来的作用应该不是这样。

里面一间屋子是卧室,土炕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炕上一侧是叠好的被褥枕头,另一侧放着一个硕大的木头柜子,柜子上面还摞放着棉被棉衣之类的东西。炕正对面摆放着三张书桌,那就是当时我们学校里用的那种双人书桌,书桌有非常明显的修补过的痕迹,应该是学校里废弃的被吴瘸子捡了回来。书桌上摆放着电视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书厢里也塞满了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另一件屋子被一扇鲜红的门帘挡住了,门帘上布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污渍。那一刻,我终于对于“邋遢”两个字有了充分的认知。吴瘸子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下面是一条军绿色的短裤,衣着整洁地坐在里屋的坑上给另一个人看病,他的干净在这个家里显得极其扎眼,甚至有一些格格不入。

我奶奶简单与他打过招呼后便与我站在一旁等候。吴瘸子家里还有两口人,一个是他媳妇,另一个是他女儿。他女儿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微胖,两个眼睛又大又亮,不爱说话,见到生人就笑,脸颊两侧的酒窝非常可爱。他女儿当时应该是在上高中,我对她很有好感。但是他老婆却让我极其反感,这是一个十分彪悍而且让人难以忍受的人。他老婆大概一米五左右的个头,穿着一条有弹性的黑色紧身裤,裤子上还沾着油渍,这条裤子精确地描绘出了她身上的肥肉,像是一个大号的游泳圈一样挂在她的腰上。她的头发烫过,从远处看像是一只炸了毛的松狮。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说话的声音,她的嗓门奇大,而且声音尖锐,张口就用喊的,好像不会小声说话一样。我奶奶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跟她说话就好像是有一只喇叭在你耳边嗡嗡作响一样,我已经祈祷着赶快离开了,好在前面那个来看病的人很快就结束了。

来看病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的,旁边等着他的两个女的应该是他母亲和媳妇。吴瘸子家门口停着的那辆奔驰应该就是他的。那男的一直不停地感谢吴瘸子。

“感谢,感谢,感谢吴神医,我这腿疼的毛病跑了好几家医院了,这么多年都没治好,多亏了您。”那人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沓用纸带捆好的钞票,那是整整一万元,嘴上说着:“麻烦了您这么多次,这是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吴瘸子瞅了瞅钱,又瞅了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哼了一声。见吴瘸子没有要接过钱的意思,那人有些不知所措。吴瘸子的媳妇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钱说道:“那就谢谢啦,大兄弟。”

“干什么?”吴瘸子顿时厉声地说道,然后把钱一把夺了过来,从中抽出两张说道:“这是你的药钱,剩下的你拿走。”说完把钱塞回了那人手中。

那人想必是不了解吴瘸子的脾气继续说道:“您别误会,这钱是我感谢您的,您帮了这么大忙,我不能让您白忙活。”说着就把钱直接放在了炕上。

“拿走!哪儿那么多话?”吴瘸子的话中有一种不容商榷的语气。

那人见吴瘸子如此坚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他走了,便轮到我了。

“表弟,受累给看看。”奶奶比吴瘸子大个十几岁,叫他“表弟”只是个显得亲近的称呼,其实并没有亲戚关系。

“这又怎么着了?”

“我孙子,身上老是起火疖子,你给看看。”

“来,我看看。”

吴瘸子先是看了一下我身上的火疖子,然后让我把舌头吐出来让他看看,随后从炕上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棉布包让我把手放在上面开始给我号脉。

趁这工夫,我奶奶好奇地问他说:“那人给你钱你咋不要呢?”

吴瘸子双眉一横,仿佛受到了侮辱似的说道:“老娘们就是没见识,治病救人就不能贪财慕名,你动心了,心就不正,心都不正还怎么看病,我老吴家不丢这个人。”

当时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吴瘸子的这番话,可总感觉他这番话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和一种不容侵犯的东西。

吴瘸子话音刚落,屋外一阵极其刺耳的说话声就穿墙而来:“你老吴家还怕丢人啊,这个家都破成这个样子了你都不嫌丢人。人家给你你就拿着不就完了吗,让你偷让你抢了啊,你是做好事了,让我们娘俩跟你受苦,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了你这么个东西……”

说实话,我挺佩服吴瘸子的。他媳妇这么骂他,他没还一句嘴,只是专心地给我看病。他媳妇是一个平常说话都用喊的女人,此时污言秽语从她像是喇叭一样的嘴里喷涌而出,我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刺耳地让人心烦意乱,吴瘸子作为当事人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镇定自若。我想,他可能是习惯了吧。

片刻之后,吴瘸子说道:“没事,扎两针就好了。”

我天真地以外吴瘸子所说的扎两针是用针灸扎两针,直到他从炕上的小盒子里拿出了一根钢条式的长针,我才意识到我错了。那个东西其实不能称作“针”,看样式有可能是自行车轱辘上的钢条。吴瘸子把其中一端磨尖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刑具。

然后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罐,这个塑料罐之前应该是用来装某种胶囊的。外面的包装已经被撕掉,贴上了一块医用胶带,胶带上面模糊地写了几个字。

我心里是极其抗拒的,然而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不会抗拒,只会逆来顺受地接受。

我期盼着不要太疼,然而我多虑了。其实一点也不疼。我很难非常准确地描述出他的手法。他让我把腿伸过去,先是把那根钢针横着贴近我的皮肤,然后把尖端用手指肚按进我的皮肤,在我膝盖往下大概三寸左右的位置,用力往下一按,然后手速极快地往上一挑,随即鲜血就流了出来。但是很奇怪,我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抽了张卫生纸给我擦了一下,然后拿出一根又宽又扁的木片来。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木片应该是雪糕棍。他用那个小木片从药罐里掏出一点点褐色的药粉来,给我抹在了伤口上。另一条腿也是如此处理。

“行啦。”

“这就行啦?”我奶奶问道。

“在这等着。”

吴瘸子从炕上下来向另一间屋子走去,他掀开红色门帘的那一刻我才大概窥见屋子里的样子,首先是一个硕大的药架子,就是中药铺里那种常见的药架子,地上放着几个我不认识的工具,但我猜到它们大概是用来处理药材的。

吴瘸子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块像是树根一样的东西,他随手撕下一块报纸包了起来说道:“这个拿回去给他泡水喝,不用多,每次一小块就行,上午提前给他泡好,等他中午放了学回来喝一杯。记住,只能中午。一个礼拜之后再来找我。”

我并不知道他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只记得那个东西泡出来的水是黄色的,而且非常苦。我每次都是憋住气一口气喝完。就这样,在周五那天放学的时候,我经历了自己人生中一个难忘的下午。

当时是刚放学,我正背着书包往家走,突然间感到肚子一阵不适。这阵不适发展速度很快,而且我深深地感到了它的来势汹汹。然而我身上既没有纸,附近也没有厕所。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家就在大概步行五分钟的地方。可当时的我感觉这五分钟极其的漫长,我又不敢走得太快,只好一边夹紧一边尽量地提高速度。但是体内的这股势头好像锐不可当一样执意要冲破阻碍。我在与它们的对抗中身体不由得开始颤抖起来。幸运的是,我终于还是坚持到了家中。扔下书包,抓起纸,我直奔茅厕。

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有些脚软,但是身上却无比的轻快,好像身上的枷锁被摘掉了一样。时隔多年过去,我还是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感受。

第二天,我与奶奶便去了吴瘸子的家中。因为怕有人去看病,这天去得很早,吴瘸子一家还在吃早饭。

“呦,表弟,吃着饭呢。”

吴瘸子坐在炕上喝着碗里的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行啦,不用看啦。”

“不用看啦?你再给号号脉看看还用不用吃点药。”

“好了还看个屁啊,更何况药是能乱吃的吗?”吴瘸子说完随后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诡计得逞一样说道:“拉地腿都软了吧?”

我点了点头。

“那不用再吃点药巩固巩固?我怕他以后再犯。”

“你说你个老娘们怎么老惦记着让你孙子吃药呢?那药能乱吃吗?”

“我这不是怕他……”

“怕个屁,你放心,他五六年之内肯定是犯不了。”

“五六年啊?那五六年以后呢?”

“以后我管得了吗,他只要别老拿凉水洗澡就行。”

我一愣,惊诧于吴瘸子竟然会知道。其实我并不是故意用凉水洗澡,只是家里用的太阳能热水器热水供应不稳定,碰到阴天水并不热。可是刚刚打完篮球回来一身的汗,总迫不及待地想要冲洗一下,没想到竟然会是病因。

从那以后,火疖子真的没有再复发过。我再长火疖子已经是上大学的时候了。

但我却不禁开始对吴瘸子好奇起来。以吴瘸子的能力,他不该是一个在学校里整天与垃圾和粪便打交道的卫生员。每次在校园里看到他的身影,我都觉得他与周围的环境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总是想开口问问他,希望他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可每每想到他那张冷脸,却还总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当我对他充满好奇的时候,吴瘸子突然消失了。我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某一天突然看到在那辆熟悉的垃圾车后面不再是那个瘦高的身影,而是变成了一个身材矮小,留着八字胡的老头。吴瘸子的消失对于学校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们甚至从不曾注意到这个人,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我的心中却有了几分失落,我想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弄清他身上的谜题了。

然而一个月以后,吴瘸子就回来了。他又腰板挺直地推着那辆垃圾车游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但是吴瘸子却突然显得苍老了许多。

吴瘸子这一个月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颓唐了许多,我也不知道。然而我竟很快就在自家的饭桌上找到了答案。

那天正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我奶奶突然长叹一声,说道:“唉,你说这人的命啊。”

我爸知道我奶奶准是又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我奶奶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平时没事就爱溜达串门,村里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平时我奶奶就爱在吃饭的时候念叨这些事情,谁家两口子又打仗闹离婚啦,谁跟谁家又结怨啦。我平时从不关心这些事情,往常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爸顺势问道:“您这又说谁呢?”

 “吴瘸子家。”

我一下子关心了起来。老太太把吴瘸子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早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原来吴瘸子家出事了。

吴瘸子的女儿名叫吴庆医,当时正在县里上高中。我们县里的高中都是寄宿制的,她平时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吴庆医并不是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在班里大概排在中上左右,但是性格老实、听话,属于让家长和老师都省心的孩子。

星期一那天,吴瘸子正在学校里打扫卫生,突然接到了吴庆医班主任的电话,吴庆医失踪了。当时为了方便与家里联络,吴瘸子给吴庆医买了一部手机。吴瘸子赶紧给女儿打电话,电话通了,可是一直没有人接。吴瘸子脑子“嗡”的一声,都没来得及跟校长请假就赶紧往家跑。吴瘸子两口子着急忙慌地赶到了学校,吴庆医班主任早就问遍了同学,但是没有人知道吴庆医去了哪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说从周日就没有看到吴庆医,以为她请假回家了。吴庆医性格内向,平日与班里的同学交往不多,所以寝室里的几个女生也都没有在意。

吴瘸子两口子都急疯了,不停地给女儿打电话,但是一直没人接听。老师去了门卫询问,看门的老头说自己也从没有看到有学生出去过。老师正准备报警,吴庆医的电话却接通了。

“喂,孩子,你去哪了?我跟你妈都急死了。”

电话那头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好久吴庆医才啜泣着说道:“我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

吴庆医的学校在操场的后面种了一大片榆树,她从周日晚上就一直躲在那里。吴庆医被找着了,老师以为是学习压力太大,所以就让她请假回去休息两天。但是吴庆医从回来以后就整天坐在炕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她也没有具体在看哪一个东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也不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吴瘸子放心不下女儿,就跟学校请了假在家陪吴庆医。

半个月过去了,吴庆医的情绪渐渐好了一些。吴瘸子以为可能真的是因为学历压力太大了,看到女儿没事了,就逐渐放下心来,想着也歇了半个月了就想送吴庆医回学校。可是吴庆医说什么也不回去,还告诉吴瘸子她不想上学了,任凭吴瘸子两口子怎么劝也不回学校。吴瘸子突然觉得事情另有隐情,怎么就会突然不想上学了呢?在不断地逼问下,吴庆医终于说出了实情,她怀孕了。

当时为了方便与家里联络,吴瘸子给女儿买了一部手机。那是一个聊天软件刚刚兴起的年代,吴庆医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面对对方每天的嘘寒问暖,吴庆医很快与对方确定了恋爱关系。在一次周末的时候,吴庆医没有回家,那人便提出要请吴庆医吃涮羊肉,让吴庆医去找他,结果两个人便发生了关系。

吴瘸子知道后怒火中烧,问清楚那人住在哪里后便动身去找他要个说法。吴庆医到底是被强迫的还是自愿的已经很难说得清。吴瘸子也并不在乎这个问题了,他并不埋怨女儿,只是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心疼女儿为了一顿涮羊肉毁了自己的前程。

吴瘸子按照吴庆医给的地址找到了那里,发现房子已经空了。他向周围的邻居四处打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人,自己女儿怀孕了,他必须得有个交代。吴瘸子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人并不是本地人,只是外地来此处打工的,房子是他租的,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搬走了。吴瘸子知道自己女儿是被骗了,但是他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四处托人打听之后,吴瘸子终于找到了那人。然而见到他的那一刻,吴瘸子人都傻了。这人比吴瘸子小不了多少,一问才知他已经三十八岁了,比吴庆医整整大了二十岁。这件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吴瘸子一直没有说过。

后来,吴庆医把孩子生了下来。吴瘸子招了一个养老女婿,离过婚,比吴庆医大十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倒也算安稳。吴瘸子依然每天在学校里打扫卫生,依然看病不收钱,他的生活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经过此事,吴瘸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不知怎的,我每次在学校里看到吴瘸子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敬意。他好像是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松树,将根狠狠地插进石缝中,坚守着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并且一声不吭地承受着风吹雨打。

我与吴瘸子此后再也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看到他在学校的锅炉房里给人治病。后来我就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又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工作,每年回家的次数已是屈指可数,对吴瘸子的消息了解的就少了。再次听到吴瘸子的消息时,已经是他病危的时候。

国庆节的时候,我趁着放假回家待几天。我正在屋里看书,突然老太太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一进屋老太太就说道:“吴瘸子快不行了。”

我心中一颤,仿佛心中久远的东西被唤醒了一样。我对吴瘸子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身材瘦高,腰板挺直的印象上,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他已将不久于人世。

 “人从昨天就一直不吃东西了,估计就这两天了。”老太太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这么突然?吴瘸子今年也就六十多岁吧。”

“说是癌,医院里确诊了就回来了,他自己号了号脉,就不打算治了。这些日子一直都躺在家里,咱一点都不知道。”老太太说完就往外走。

“您去哪啊?”

“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哎呦,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帮什么忙啊。”

“不行。”剧烈的活动量让老太太有些气短,她缓了口气说道:“得去,得去的。”

“您能帮什么忙啊,这么大岁数,再给您累病了。”

我在屋里听着老太太和我父亲的对话,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外面:“我跟我奶奶去吧。”

父亲和奶奶看着我。

“你也要去啊,那正好让二宝跟我去。”

“行吧,那你看着点你奶奶,别让她累着。”

我跟着老太太着急忙慌地出了门,吴瘸子家还在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我跟奶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奶奶跟他们简短地打了招呼,穿过人群走进了屋子里。

吴瘸子盖着被子躺在炕上,隔着被子能看出他比之前又瘦削了不少,他眼睛紧闭着,胸口微弱地一上一下。屋子里的人们小声地交头接耳,不时地有人离开,然而过一会又有新的人来。他们轮番守候着,想着可能在需要的时候能尽一点绵薄之力。然而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等在那里。

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我奶奶跟我就先离开了。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又忍不住地感叹:“你说这人啊,吴瘸子才六十多。”

我爸点点头说道:“给人治了一辈子病,到了治不了自己的病。”

“治了一辈子病,没收过村里人们一分钱啊,结果弄了这么个下场。有时候心里想想啊,还替吴瘸子委屈得慌,家业败了,后来又娶了这么个邋遢媳妇,这一辈子就这么对付过来了。”

我爸问道:“哎,妈,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吴瘸子家原来是开药铺的是吧?”

“对,开药铺的,他们家是世家……”

原来吴瘸子家三代行医,到他这一代应该算是第四代了。家里早先经营着一家药铺,最兴旺的时候有十几个伙计。后来天下大乱,家道逐渐中落,但总还是可以勉强维持。吴瘸子的父亲在当地是有名的郎中,而且宅心仁厚,在远近周边颇有名望。一次,吴瘸子的父亲给人看病,那人本来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多位郎中看了都直摇头,但是吴瘸子的父亲却收了进来。旁人也劝他,多位郎中看了都另推别家,没必要冒险,万一治不好再坏了自己的名声。可吴瘸子的父亲只是摆摆手说道:无妨,治不好不过是坏了名声,治好了这就是一条人命。

这个人最后终于还是没能救回来。吴瘸子的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治不好,病情也不该恶化地如此迅速。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复核对医书,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用错了一味药,但是已经为时已晚。吴瘸子的父亲对那人的死深感自责,终日郁郁寡欢,很快就卧床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死前留下遗言,摘掉自家的牌匾,后世子孙不得再开药铺。吴瘸子谨遵父亲遗言,摘掉了自家的匾,关掉了铺子,变卖祖产,带着母亲远走他乡。吴瘸子从小学医,并不会别的手艺,再加上中医日渐衰落,只好做些体力活,好在有些家底,与母亲二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太难。后来母亲病故,吴瘸子四处漂泊,最后在我们村扎下了根。

吴瘸子的婚姻极其的荒诞,仅仅是因为对方不要彩礼,吴瘸子便同意与对方结婚。那时的吴瘸子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个。正巧村里一户人家的女儿看上了吴瘸子,并提出可以不要彩礼,于是吴瘸子便答应了。没想到对方又懒又邋遢,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没钱二没势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呢?结果几十年的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我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感叹:“生不逢时啊,你说这命运……”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老太太刚吃过饭就要去吴瘸子家,还没出门就迎面撞上了来报信的村民,吴瘸子走了。

吴瘸子走得很安详。天还不亮的时候,吴瘸子突然睁开了眼,他是来交代后事的。周围的人见状都围了上来,看他需要些什么。吴瘸子看着满屋子的人却突然笑了,说着:“都来送我啦?”

吴瘸子的媳妇赶忙说道:“你别胡说。”

吴瘸子又缓缓闭上了眼睛,笑着摇摇头说道:“万力来了吗?”(万力是我们村里的木匠,专门替人打棺材的。)

吴瘸子媳妇俯下身子趴在炕边说道:“万力?万力那会儿来了,你找万力啊?”

“告诉万力,我们家那块破匾啊,你让他给我打成棺材盖儿,我带着走。”

“你看你又胡说。”吴瘸子媳妇制止地说道。

吴瘸子摆了摆手说:“你听我说,我走以后啊,不办事,不停灵,不发白,把我啊拉到地里,直接埋了,我想清静地走。”

吴瘸子媳妇强忍着没哭出声说:“你放心吧。”

吴瘸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啊不图名利,没我放不下的东西,唯独放心不下你们娘俩。你骂了我一辈子,但是我不怨你。你们娘俩跟着我吃了一辈子苦,没有享过一天福,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有时候想想啊,也不知道这辈子是为了什么,自个儿跟自个儿了较了一辈子劲,就怕坏了老吴家的名声,可老吴家哪还有什么名声啊。”

吴瘸子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我啊,三岁就背药名,从小立志当个好大夫,谁想到家业败了,幸亏村里的大伙不嫌弃,给大伙治了一辈子病,我也算得偿所愿了,谢谢你们,是你们成全了我,谢谢了。”

说完这些话,吴瘸子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吴瘸子媳妇哭嚎着瘫倒在了地上,众人赶忙将其扶起,事已至此,得赶紧着手发丧。我们家那边的白事流程大致是这样,先通报亲属,之后死者净身穿衣,装棺入殓,而后需要停灵三天,亲友前来吊唁哭丧,主家需要给前来吊唁的人发白,就是发白布裁成的孝衣,再之后是烧纸,放炮,吹吹打打地拉到坟地里入土。

这是一套十分繁琐的流程,但人死是大事,也无可厚非。相比之下,吴瘸子的白事显得异常的简单。吴瘸子家里没有通知任何人,可是我奶奶跟我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院子里,吴瘸子媳妇正在跟万力说着什么。

“拿匾当棺材盖?这活我也没干过啊。”万力听到吴瘸子媳妇的话直摇头。

“他走之前就托付了这么一件事,你想想办法。”

万力看了看吴瘸子媳妇又低头想了想说道:“行,我想办法,我先看看那块匾。”

万力随着吴瘸子媳妇进了屋里。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吴瘸子家里那块既用来当桌子又用来当案板的木牌其实是一块匾。那是一块已经被油盐酱醋浸染的不成样子的木牌,牌子上沾满了污渍,依稀可见上面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救世堂。

万力看了看那块匾说道:“行,棺材有现成的,这匾我扛回家去,想想办法。”说完,万力跟另一个人把那块匾从屋里抬了出来,扛回了自己家中。

门口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总也不减少。我与奶奶吃过中午饭后又回来,门口依然是那么多人。他们都在耐心地等候着。

下午的时候,万力把改好的棺材拉来了。我觉得那并不是一口棺材,倒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我横看竖看总觉得它像极了吴瘸子这个人。

吴瘸子早就换好了老衣,盖着白布安静地躺在里屋的炕上。众人将吴瘸子小心地抬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接下来就是要把棺材抬出院子,抬到车上,拉去坟地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极大地震撼了我。我并没有机会参与抬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吴庆医和丈夫哭着在棺材前磕完头,众人便开始动手抬棺。领头抬棺的人突然高喊一嗓子:“啊!上路啦!”接下来他每喊一句号子,后面的众人便齐声附和一声。那号子声凄厉而嘶哑,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家有事吧!”

“嘿!”

“四邻不安吧!”

“嘿!”

“孝子求过了吧!”

“嘿!”

“大伙帮忙吧!”

“嘿!”

“孝子下跪了吧!”

“嘿!”

“街坊出力吧!”

“嘿!”

“……”

凄厉的号子声盘旋在院子的上空。众人随着号子声缓缓地将棺材抬出了院子。众人都围在周围跟着走了出去。

我奶奶突然拉住我说:“走啊,二宝,跟我回去一趟。”

“回去?”我有些不解。

“回去,回家拿白布去。”

老太太拉着我着急忙慌地回到家中,从一整张白布上裁下两条白布带子系在腰上,随后又着急忙慌地回返。

拉棺材的并不是一辆灵车,而只是一辆蓝色的卡车。卡车缓缓地前行,送行的队伍跟在后面。让我吃惊的是,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条白布,像是约定好的一样。我惊叹于他们的默契。整个队伍安静肃穆,没有哭喊声,没有鞭炮声,没有吹吹打打。人们安静地跟在后面,不时地有刚刚赶到的人加入到队伍中,整个队伍越来越长,缓缓地向坟地走去……

吴瘸子就这么走了,村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样子。老太太饭桌上谈论的对象换成了某个我不认识的人。吴瘸子终将像一阵风一样从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去。若干年后,在这个村子里将不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给人们看病不收钱的吴瘸子。可我却总觉得他是留下了什么的。

吴瘸子下葬后三天,我也该回北京了。走之前我独自一人来到坟地,来到他的坟前。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吴鹊之。

嗯,谢谢你,吴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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