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耽误的一辈子——记外婆

外婆出生在福建省福州市的一个县城里，这个县城赶上出国潮，出了很多富裕的家庭。但是她家却不是幸运的一个。

6岁的时候，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好多个儿子要养，只好把身为长女的她，卖给了福州市光禄坊里的一户人家。

她在那儿度过了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岁月。

养母是个喜娘（一种职业，不知道是不是福州特有的，结婚的新郎新娘需要找一个懂习俗的人带领着做各种仪式，喜娘会用福州话讲各种吉祥话，押韵又好听。），养父是做棺材的手艺人，家境殷实，家里就一独子。

几年后，养母脸上长了个疔疮，没留意，吃了一只炖公鸡，火气一下子上来，毒上加毒，就先去了，人的时运就是这样，前一刻还健健康康的。

外婆的幸福生活，也截然而止了。养父接受不了妻子的离去，整天泡在茶山酒楼里，将多年的积蓄，全泡进去了。再殷实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耗。终于，又开始过起了拮据的日子。但是日子再苦，也苦不过过去。

外婆一点一点长大了。她开始做点工作贴补家用了。家里就她的父亲和哥哥，父亲也不似过去那样自暴自弃了，哥哥也勤劳。日子又好过了起来。

上天就是爱折腾人。战乱的年代，不好营生，不懂战争的可怕，外婆的乐趣就在于，看到日军一来，冲上城楼用福州话喊:鬼子来了～。然后和大家一起躲进防御洞中。外婆说，那时候感觉是身边的人最有血性的日子，也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从小少了妈妈的陪伴和教育，外婆在18岁那年，遇人不俗，被一个男的弄大了肚子，按说，她那个年代，18岁已经不算小了，可以结婚了。但是外婆遇上的人，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无论是什么原因，最终还是弃她而去。奈何肚子开始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在那时，我的外公，当时是个当兵的，抗美援朝结束了，他返乡经过市里，遇到了外婆。成天与战友混的男人，遇到了一个在市区长大的大家闺秀，首先的感觉，就是惊为天人。

他也知道了外婆已经有了身孕的事，他告诉外婆，他不介意，他希望外婆跟他回家，他告诉外婆，他的家里有一片橄榄树林，有温泉，有很多城市里看不到，接触不到的好玩的一切。

外婆被他描述的场景吸引了，充满了憧憬。

于是，她的户口，就从福州的道山派出所，移到了闽侯县白沙镇的一个村子里。

知道福州的人都知道，道山是个什么地方，当时的这个变动，类似从上海北京，报搬到了四线不知名的城市。

外婆一到外公给她描述的地方，傻眼了。房子不是纯砖房，一大半是木头还有一大半是夯土；所谓一大片的橄榄树林，就在家门口，就在眼前，因为房子就在半山腰上；温泉倒是有，这也是这个地方的特色，不过要去公用的大澡堂里，与一群赤裸裸的女人们一起坦诚相见……

看着肚子逐渐大起来，也只能叹口气，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了。

半年后，大姨出生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随着几个孩子的出生，外婆俨然已经和这片山成了一体，她再也没回市里过，两边的娘家都不再走动了。好像外婆从出生就在这片山上一样，她讲的福州话，也成了字正腔圆变成了带一点大山的口音。

外公在手头宽裕的时候，也总会买些外婆喜欢吃的哄她。在心情沮丧的时候，也时常喝了酒骂她。一辈子，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过来了。到了八十几岁，外公终于走了。走的那天，外婆拉着几个孩子的手说，如果，你们给他用基督教的形式办后事（这里虽然不发达，但是早期的传教士到过这儿，所以这里很多人家是信仰天主或者基督的），以后给我就按照中式的办，如果你们给他是打算按照中式的办，我就按照基督教的办。

这里没有大家乐于见到的，打打闹闹一辈子的老夫妻，临终前的难分难舍。即使中间也有过开心幸福的日子，于外婆好像都已烟消云散了。就这么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就在这片大山，呆了一辈子，后悔了一辈子，也遗憾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