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爷爷和梧桐树
时隔多年,那里只剩一个木桩和几个石凳,又过了很久,那里被人种下了一棵梧桐树苗,可是小七知道,再也不会有一棵梧桐树能看着他长大。
牛
爷爷家有一头健壮的牛,是村里唯一还剩下的养牛的人家。小七很喜欢这头牛,它脾气温和,即使其他小孩爬到它身上,它也不会生气,不过小七才不想让他们骑牛,这样牛一定会很累。小七总会发呆地看着牛吃草,他觉得牛吃得可香了,让他也想尝一尝,事实上他也试过,还不错。那时候正好在播《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片,所以小七给它起名叫暖暖,就像动画片里的暖羊羊一样。暖暖和其它牛一点都不一样,爷爷总是抱着小七在院里看星星,他说暖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历劫,虽然小七不知道文曲星,也不知道历劫的意思,可是他觉得暖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牛,对!就像奥特曼一样。暖暖还喜欢洗澡,中午大太阳的时候,爷爷总会赶着牛去村外的小河里洗澡,也领着小七一起,过路的婶婶阿姨看着这对祖孙,总会笑呵呵地打声招呼,
“老李头啊,又领着俩孙子去洗澡啊!”爷爷也总是乐呵呵地点头应答,一点也不介意别人调侃他对牛和孙子同样的重视。
到了河边,小七早就出了一身热汗,他利索地脱光了衣服,“噗通”一声跳进了碧清的河流里。他的凫水技术可好了,潜下去一会儿就不见了,一会儿又出现在河的另一边,爷爷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暖暖也适时地甩起了自己的尾巴当作助兴。
这天天气依旧很热,小七还在河里和小伙伴钻来钻去,耳边传来了妈妈的声音,他甩了甩头,还以为是水进耳朵里了,爸爸妈妈还在城市的家里,怎么可能会回来呢?小七又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确实是妈妈的,就在不远处的大路边,还有一辆崭新的小汽车,汽车里的爸爸也向他挥挥手。小七可开心了,光溜溜地爬上岸穿衣服,裤子都穿反了,还跌了一跤,屁股沾了泥也顾不上。
“小七,我们去找爷爷吧。”妈妈看着灰头土脸的小七皱了皱眉,但没骂他,牵着他的手上了车。漂亮的小汽车一路开到了爷爷家门口的梧桐树下,小伙伴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不过吓到了拴在树下的牛“哞”的叫了一声。小七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没注意到爸爸妈妈凝重的脸色,爷爷抚摸着牛时忧伤的神情,以及又一辆大卡车停在了树下,散发着臭烘烘的牲畜的味道。他被妈妈赶去继续玩耍,只听到爷爷一声叹息,“这车,挺贵的吧。”
傍晚来临,家家顶上都升起了阵阵炊烟,小伙伴们都被叫回家吃饭,小七也被叫回去了,只不过是要回城里的家。梧桐树下的牛不见了,不过那时的他还沉浸在和父母相聚的快乐中。
小七向爷爷告别时问起了暖暖的去向,爷爷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操着一口乡音说道,
“牛啊,历劫好喽,回天上喽。”
小七似懂非懂,被妈妈推搡着上了车。一家三口,坐着漂亮的小汽车,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回到了城里的家,小七趴在车窗,想起爷爷拿着拴牛的绳子看时的模样,他觉得爷爷在哭,暖暖回天上了,以后也见不到了。
小七觉得丢了什么,可他也不知道。
梧桐树
小七回城里上学了,城里的孩子可讨厌了,小七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他想念爷爷,想念村子里的小伙伴,还想念爷爷家的大梧桐树。
每年暑假,大梧桐树会变得特别大,特别绿,小七写了一篇作文,叫《爷爷家的大梧桐树》,还被老师当着全班面夸奖过,之后还被妈妈奖励了一盒水彩笔,还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想在暑假把大梧桐树画下来,这样美术老师也一定也会夸奖他。这样想着,小七也听不进去数学老师讲的课了,他望着窗外银杏树投在桌面上的树荫,开始向往暑假的时光。爷爷家的大梧桐树已经很老很老了,五个小朋友才抱得过来。爷爷说他自己小时候就已经这样大了,这棵大树看着爷爷长大,又看着爸爸长大,现在又要看着小七长大,被小七命名为了神奇树。每年暑假,爷爷都会从山上砍下藤蔓挂在梧桐树杈上给小七做秋千,这成了小七炫耀的资本。他是村里唯一一个拥有大树和秋千的小朋友,无论是谁要荡秋千,都得得到小七同意才行,这下,小七成了村里的孩子王,每次他都骄傲地向朋友们炫耀道,“这可是我爷爷给我做的哦!”坐在树下躺椅乘凉的爷爷听到后,蒲扇摇得更勤了,笑弯了眼。
大梧桐树不仅在孩子里特别受欢迎,在村里也同样。村公所的大喇叭就挂在大梧桐树上,每次村长讲话,总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呲啦声,然后才听见村长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无非是今天哪家要娶媳妇了或是补猪圈了,请大家去帮帮忙。到了傍晚就更热闹了,村民都喜欢聚在大梧桐树下,妇女们在一起谈谈琐事,爷爷和其他人在一起喝茶下棋,还有人捧着碗筷尝尝各家的菜,孩子们在一旁打闹。
就这样过去了几个夏天,小七家里生活条件也好了,住进了市里最好的小区,他也上了重点初中,可小七还是不喜欢和城里的同学来往,他们谈论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懂,他开始有些想念暖暖。不过离暑假不远了,他很是期待,连带着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不过这次父母也要跟着他一起回爷爷家,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让父母和他一起回去,因为每一次回到爷爷家,爸爸和爷爷总是要吵架,明明爷爷的脾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
果不其然,这次妈妈又把他拧走了。可小七还是忍不住偷听他们吵架。
“我都说咯是为你好,叫你搬来和我们住你又不愿意,想给你盖好房子你又倔。”
“我说了我不用,你们带着小七在城里住好就得咯,不要管我。”
“你晓不得别人在外面怎么你儿子的啊!说我不孝顺!给自己爹还住破烂房!”
“你妈把你生下来就只让你管你面子?!你莫要管老子!老子是死是活不用你管!我迟早跟你妈走喽!
土房里吵架声激烈,小七也只听清楚几句方言,他心里很不舒服,就像上次的牛,这次又会是什么?
爸爸和爷爷和好了,他们在爷爷家住了几天就回去了,小七留下来陪爷爷。这个暑假爷爷再也没有那么开心了,他好像老了很多,皱纹又多了,身子也挺不直了,不像以前那个可以去村里帮忙的爷爷了。秋千还是去年的秋千,爷爷的身体没法再弄新的藤蔓了,村里的小孩也没人来向他申请坐一坐了,他们现在人手一个手机,在村口扎堆听着歌玩游戏。梧桐树上的大喇叭再也没用过,听说村支书换成了大学生,弄了很多新玩意儿。傍晚也不热闹了,各家各户都盖了新房子,房子里可比外面凉快多了。
暑假结束了,小七被爸爸接回城里,离开前,爷爷破天荒的要他照张相,不过不是爷爷,而是门前的大梧桐树。爷爷拍着这棵大树干,嘴里念叨着一些话,可惜小七也听不太清楚。
初三的暑假,梧桐树被砍掉了,爷爷家盖了一座小别墅。
小七觉得这个别墅还不如原来的小土房,周围光秃秃的,和乡野格格不入,可是爸爸说他尽孝了。
爷爷
高考一模成绩出来了,小七考得还算不错,可是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家里出事了。
他能从妈妈沙哑的声音和听筒里面传来的嘈杂的声音辨认出来,他们在爷爷家。妈妈说没事,一切都好,可他知道,爷爷一定是跟着暖暖走了。
他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也不肯来医院住院,爷爷总说顺其自然就好。
小七从文具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合照,是爷爷抱着他在大梧桐树下照的,旁边拴着一头牛,是暖暖。
啪嗒,眼泪滴在了照片上,小七抹了抹眼睛,却被同桌看见了。
“小七你怎么了?”
“没事,丢东西了。”
“丢什么了?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
“……很重要的东西……”
“你先别哭啊,男子汉大丈夫,我们先找找吧。”
“再也找不到了……”
他丢了整个夏天,而且永远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