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万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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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僧已经在流沙河里游了很久，久到已经忘记了时间。
那时候的沙僧还是一条鱼，但和别的鱼不太一样，它已经开始有了认知和思想。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流沙河一带突然没有了白天，只有漫长的黑夜。
起初，沙僧和别的鱼一样，以为这只是一个稍微长一点的黑夜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像以往一样，它们在流沙河里安心地睡去了。因为睡得太踏实，沙僧居然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它看见自己游到了一条特别清澈的小河里，河边有漂亮的樱花，樱花被风吹动，花瓣飘进了水中。梦里的沙僧就一直在河里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可能是因为这个梦太过美好，让它舍不得醒来，沙僧睡得越来越沉，越来越久。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梦中的沙僧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快醒醒，快醒醒！”
沙僧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是一条大鱼，足足有一座小山那么大。
“小家伙，你竟然还在做梦啊？快逃吧，逃到有光的地方去。”那条大鱼看见沙僧睁开了眼睛，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这里好好的，我为什么要逃呢？”沙僧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大鱼。
“真是一个会做梦的小家伙，你好好看看四周吧。”
沙僧好奇地在水里转了个圈，然后它就呆住了。
它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它的鳍已经快消失了一大半。它虽然还能看见东西，但也仅限于眼前很近的一小部分。它入梦前清澈的流沙河现在已经混浊不堪，水中漂荡着许多不知名的黑色的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了？”它不停地游动着，感到身上越来越痛了。
“谁知道你睡了多久呢。听说是山里的妖怪和天上的神仙开战了，他们搅浑了流沙河，也封住了周围的山与河流。在这里只有等死，快逃吧，小家伙，趁着你还年轻，还有力量。”
“妖怪和神仙开战了……什么是妖怪？”沙僧有些好奇。
“就是那些有了意识，有了自己的认知，外表很快会变成和神仙一样的动物。”大鱼耐心地解释道。
“啊！”沙僧吓得惊叫，“为什么神仙要与妖怪开战呢？”
“因为神仙见不得动物会像他们一样有思想，他们担心自己的权威会受到挑衅。”
沙僧不再说话。它悄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神仙或者动物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思想有了意识这个秘密。
“快逃吧快逃吧。”大鱼又开始催促。
沙僧告别了奄奄一息的大鱼，开始不停向前游去。
逃到有光的地方去。沙僧记住了大鱼的话。
可是哪里有光呢？
大鱼没有说。沙僧也不知道。
沙僧只觉得冷。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在过去的千百年里，沙僧从来没有觉得冷过，哪怕是流沙河被冰雪覆盖的时候。
它已经不知道游了多久了，可还是见不到光。眼前漆黑一片，时而会听到轰隆隆的巨响。他知道那是天上的神仙又开始猎杀地上的妖怪了。
那些有意识有思想的动物就是妖怪。不知怎么的，它想到了大鱼的话。它突然觉得很害怕，自己是不是已经算是一个妖怪了呢？
然后它就想起它的同伴们。怎么都不见了呢？难道它们都死了吗？是被神仙杀了，还是淹死在流沙河里了？
鱼被淹死在河里。想到这里，沙僧笑了。这是它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它笑的时候，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上飞下来，砸进流沙河里，水花四溅。
沙僧一下子高兴起来，以为是遇见了光。可它实在高兴得太早。那巨大的火球砸到沙僧的身边，周围的水立刻开始像火锅一样沸腾起来，它感觉自己马上就会变成水煮鱼。
混蛋神仙，我迟早会杀了你们！沙僧在心里默念着，但它不敢说出声来。它不顾身上的疼痛，奋力地向前游着。
难道就这样了吗？真的逃不出去了吗？
在一个巨大的漩涡处，沙僧有些绝望了。周围混杂着各种声音，似乎有鸟与松鼠的哀叫。
沙僧奋力跃起，它想到水面上看看，可不管它怎么用力，还是没办法跃出水面。水面似乎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试过几次后，沙僧觉得连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
我就要死去了吗？死了就死了吧。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也不会害怕了。也许死后还会遇见自己从前的同伴，还可以一起游啊游，去看看樱花，去河边听蜻蜓讲故事，去看花与蝴蝶的爱情。
想到这些，沙僧又笑了。它突然记起了从前偶尔偷听到的树叶与风的对话。
那是一个蓝天白云的午后，沙僧正在流沙河边看花。
起初风来得很轻。“喂，喂……别发呆啦。”可是树叶一动不动。
接着风微微大了点声。“喂喂……别睡懒觉啦。”可是树叶还是一动不动。
于是风哗啦啦地吹了起来，树叶就跟着哗啦啦地摇摆起来。
“哼，你居然在我睡着的时候偷抱我。”树叶似乎生气了，但沙僧却分明看见，树叶与风都摇曳得更欢快了。
那时候的沙僧还只是条小鱼，还什么都不懂，听到树叶的话却还是感到有些害羞。
想到这里，沙僧又笑了。算了，就这样吧，不挣扎了。
沙僧的身体开始慢慢下沉，它的鳍不再摆动，它的腮也不再呼吸。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不见。
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想了，让一切都远去吧。沙僧清空了自己的记忆，包括自己的同伴，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就到海底去见它们吧，沙僧想。如果见不到呢？那它们可能就都还活着吧？或者去了天上，也成了神仙。不管是哪一种，都比自己要好很多，不是吗？
沙僧开心地笑了，任由自己的身体继续下沉。
可就在此时，黑漆漆的流沙河面上突然传来了一束光，伴随着这束光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
沙僧又一次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光。
那束光在它头顶起起伏伏地飘荡着，却一直围在它头顶，不肯离开。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天上又落下巨石了？沙僧又闭上了眼睛。
“喂，睁睁眼，别睡啦，别睡啦。”
是那束光发出的声音，沙僧有点不敢相信。
“是你在说话吗？”沙僧试探着问。
“对，你没听错，跟着我游吧，我带你逃出去。”
这次沙僧听得异常清晰。它再次拾起了希望，跟着那束光游了起来。
漆黑的夜里还是会有许多东西砸下来，但有了那束光的指引，沙僧有了方向，能够避开许多危险。它奋力地向前游着。
“为什么到处都是黑夜了呢？”沙僧问那束光。
“不知道，有一天突然就变成这样了，然后天上下来了许多神仙，开始追杀地上的生灵。”
“那你怎么会发光呢？”
“我是萤火虫，生来就会发光的。”
“萤火虫？不知道，第一次听说呢。”
“那你们岂不是很危险？”沙僧突然想到，如果天上不让地上有光，那么带它向前游的发着光的萤火虫岂不是处境很危险。
“是啊，我的许多同伴都被杀了。”萤火虫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为什么不躲起来，还要带着我向前呢？”
“如果我躲起来了，你不就已经死去了吗？”
“你怕死吗？”
“不怕。不过死了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光了，我的光也照不到别的生灵了。”
沙僧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同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它连一个同伴都没有遇到，难道也同样都被杀了吗？
“我们为什么不发起反抗呢？”沙僧不禁问道。它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一条鱼，一条有意识但还没有修炼出人形的鱼。
“反抗？当然反抗过啊。”萤火虫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居然有一丝颤抖，像是心底藏着巨大的悲伤。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招来了更为恐怖的报复。许多同胞都已经死去。你看看，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白天黑夜之分。”萤火虫开始沉默，像是在哀悼。
“真希望他能从那座山下再挣脱出来，带着我们杀回天庭去。”就在沙僧想接着往下问的时候，萤火虫又开口说道。
“他是谁？”
“一只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我们都叫他齐天大圣，他曾带领我们踏破了凌霄宝殿。可惜最后还是着了道，被压在了山下。”
萤火虫说得很平淡，但是沙僧却想起了很久前的某一天，它正在流沙河里嬉戏，突然间一根巨大的铁棍拔地而起，之后天上就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大地开始颤抖，一个声音在宇宙间回荡。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
接着就是无数声音聚集起来的呐喊。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
地动山摇，天雷滚滚。
原来那是一只猴子干的。沙僧似乎又听到了阵阵厮杀声，看到了那晚许多同类纷纷消失在它身边的场景。它记得有一条很老的鱼对它们说：“我们此去若不回，那就是一去不回了。”
原来它们是去天上了，去天上抗争去了。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沙僧突然觉得热血沸腾。
“对，我们应该做点什么。”萤火虫也跟着说道。
此时它们眼前更黑了，呼吸也越发困难起来。
“嘘——”
就在此时，沙僧又听到了萤火虫的声音。它们停止了前进，萤火虫也停止了发光。就这样停了很久，直到天空中没有石头、火球落下来，它们才又悄悄地向前游去。接着，沙僧感觉到它们似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里。
沙僧能听到了风吹过山洞，树叶在风里摇摆的声音。
沙僧的眼前突然多了无数的光。它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发现，它眼前的光居然是无数个萤火虫发出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沙僧忍不住问道。
“出来吧，这里安全了。”一直带着它向前游的那只萤火虫说道。
“这里真是太美了！”沙僧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这一路来的疲惫。它高兴地从水里探出了头，发现这巨大的山洞里聚集了无数的生灵，有蝴蝶、蜜蜂、鸟儿……还有许多它的同类。
沙僧从水中一跃而出，瞬间就化成了人形。
所有聚集在山洞里的动物都吓了一跳，只有那只带着它逃出流沙河的萤火虫还围绕在它身边。
“大家别怕，它和我们是一样的生灵，它是一条鱼变化而来的。”萤火虫急忙赶到沙僧的身边向大家解释。听到萤火虫这样说，动物们才放松了警惕。
可是远处又有火球砸下来，砸到黑夜里，又传来有许多动物的哀嚎。
看到沙僧居然变成了人形，有一只萤火虫飞到了沙僧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沙僧还在发呆，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听到这话不禁有些迷惑。
“我能做什么呢？”
“你得把我们带到天上，撒到夜空中，让我们照亮整个黑夜。”
萤火虫说这话的时候，一闪一闪的，接着山洞里所有的萤火虫都闪了起来，漆黑的山洞立刻亮如白昼。
“可是我怎么能把你们带到天上呢？”沙僧看着眼前的萤火虫，他想不出任何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一定会有的。”萤火虫发出激昂的声音，许多动物也跟着说道。
又有无数碎片从天上落下来，有松鼠的哀嚎从黑夜里传来。
山洞里有许多松鼠，都集体沉默着。它们知道那是它们的同伴，但它们没办法，因为离开这个山洞，它们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我要去救它们！”
一只松鼠再也无法忍受，从岩石上跳下来，窜出了山洞，但紧接着，山洞里的动物就听到了它的哀嚎。
“我们得让这黑夜里有光。”
又一个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那是一只巨鹰的声音。它本属于天空，而现在却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对！只要能让黑夜里重新有光，无论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赌上我的性命！”
说话的是一只狐狸。它们原本是地球上最狡黠的动物，但此刻连它们也受不了这黑暗了。
“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意识，就得生活在黑暗里！”
一只黑猫从巨石上跳下来，湛蓝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接着越来越多的动物跳了出来，发出同样的质问。凭什么我们就是妖怪，而他们就是神仙呢。
沙僧呆呆地站着一旁，但他的眼睛却有点湿润。对啊，凭什么呢？他也问自己。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可是此刻的他们却什么都看不到，哪怕是拥抱自己的同伴，都需要摸索着进行。
可是要怎样才能把光带到天上去呢？
所有的动物又陷入了沉默。虽然它们中很大一部分已经有了思想，但还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此时，一只老龟从山洞的水底浮了出来。
“带着我们的头去吧。只要你杀的妖怪足够多，立了功，就可以成为神仙了。”
听到老龟的话，沙僧连连后退。这怎么可以呢。他可不忍心这么做。
“只要能让黑夜里再有光出现，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一只躲在潮湿阴暗里的虫从泥土里爬了出来。无数的萤火虫开始发光，整个山洞里又热闹了起来。
“我也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我也愿意！”
……
一阵阵的呐喊此起彼伏着，那是无数动物混合起来的呐喊。沙僧呆立在那里，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就在此时，一条鱼跃出了水面。沙僧知道，那是他的同类。他在流沙河里曾见过这条鱼，它是许多鱼的头目。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我，想杀了我，那我就先献出自己的生命吧。”说罢，那条鱼用自己的鳍割下了自己的头。
鲜血染红了水面，血腥气在山洞里飘浮着，久久不肯散去。沙僧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这条大鱼曾在流沙河里保护过自己的同类，而此刻，它又为了族群心甘情愿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他们也找了我很久了，你也带上我的头颅吧。”
说话的是一只巨大的猫。它的眼睛在黑夜里似乎在发光。它是猫族的首领，也在山洞里憋屈了很久。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不停地屠杀，它却毫无对策。而如今，它只想抓住这唯一的希望。
“猫本来就是生活在黑夜里的，你又何必呢？”萤火虫有些不忍。
“可是在那些神仙的眼里，我们同样是妖怪，是要被斩尽杀绝的妖怪。”老猫迈着沉重的步伐，它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光了，也忘记了这是它带领猫族逃亡的第几个年头了。
有了思想有了意识又如何，如果见不到光，就这样一直逃亡又有什么意义。
“我是猫族的头领，只要献出我的头，你的胜算又大了些。”话毕，猫的头已经滚到了沙僧脚下。
那只老猫居然用自己的爪子抓下了自己的头。没有半点犹豫。
“呼呼……”
就在动物们还沉浸在老猫之死的悲痛时，黑夜里传来了巨大的翅膀扇动的声音。然后在萤火虫的光里，它们就看到了一只巨鹰，那鹰居然已经有了几分人的样子。
“我也已经活够了，何不也带着我去逍遥呢？”老鹰落在沙僧身边的一棵树上。
“刚刚那病猫倒是得瑟，如果它都能增加胜算，那么献上我的头，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老鹰抖了抖翅膀，它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黑夜里飞了多久了，它只记得那个傍晚，它正在悬崖边上一棵很高的树上吹风呢，突然间，漫天迷雾，飞沙走石，天上下来了黑压压的许多天兵天将，对着地上的动物就开始肆意屠戮。黑夜就这样降临了。
看着自己的同伴和其它动物一个个死去，老鹰也曾奋力还击，但终究是抵挡不过法力无边的神仙们。
在黑夜里，它们这些动物根本无处可逃。
它曾看着那只打入天庭的猴子重新被压到了五指山下。它曾看到过那束被金箍棒捅破天庭后照下来的光。
“咕噜咕噜……”
又一颗头滚到了沙僧脚下，是那只看起来有些像人的老鹰的头。
浓郁的血腥味再次充斥着山洞，挥之不去。
沙僧集齐了九颗头颅，穿成一串，挂在了脖子上。
他又在身上的一个衣袋里，装进了千万只萤火虫。
就这样，沙僧出发了，来到了天庭。
如老龟所言，有了这九颗头颅，沙僧很快被带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
“你的前身是一条鱼？”
沙僧听到一个声音从宫殿里传出来，却什么也看不到。
“是的。”沙僧小心翼翼地答道。
“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的同伴？”
“因为它们是妖怪，我不想和它们一样。”
“哈哈哈……”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立的功劳应该可以在天庭作个神仙了。”起初那个声音说道。
“谢谢大神仙。”沙僧不知该说什么。
“哈哈哈，瞧他那傻样，哈哈哈……”
“别笑别笑……”
“他这样能封什么官呢？”
“卷帘大将吧。”
“守大门的？”
“哈哈哈……”
沙僧只听得耳边传来各种议论，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南极星君，看看这条鱼的记忆里都有什么，是不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沙僧失去知觉后，宫殿里那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许多装扮成士兵一样的人，开始在他周围走来走去。
等沙僧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是许多士兵模样的人。他们叫他“卷帘大将”。
可是沙僧什么都记不起了。许多很遥远很模糊的东西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着。他的前方还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换岗的时候，他有时会一直往黑夜里飞去，可是无论他飞多久，眼前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有时他会往下看，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总是会听到许多声音，像是呐喊，又像是哀嚎……每次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沙僧就会觉得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立刻要从他的脑海里跑出来一样。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办，但是他总是记不起。
又一日，天庭里大摆酒宴，载歌载舞。天神居所之外，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因为表现好，此时的沙僧已经成了玉皇大帝的近臣，可以在宴会里自由行走。
也就在这一天，沙僧看到了玉皇大帝桌上的琉璃盏。他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似曾相识，但紧接着，那琉璃盏居然在灯火璀璨中发出了一闪一闪的光。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开启。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曾见过这样的光。
沙僧站在人来人往的宴会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全都记起来了。
沙僧献上了那九颗头颅之后就失去了知觉。他倒下去的时候，南极星君的手轻轻一挥，他脑中记忆的一些场景就出现在大殿之上。
“居然想把这东西撒到天上，简直是痴心妄想。”宫殿后面的声音自然来自玉皇大帝，“把他口袋里的东西全部都拿出来。”
于是有人从他的口袋里抓出了萤火虫。
“这东西居然会发光。”
“他们居然想用这东西照亮夜空，真是狡猾。”
“这是从地上来的东西，都毁了吧，也顺便把他也杀了。”
“既然他们有如此的妄想，我何不成全他们呢。”玉皇大帝冷笑道，“把这些萤火虫炼制成一个琉璃盏，然后把他的记忆抹去。我要他天天看着这些萤火虫炼制成的琉璃盏，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哈哈哈……”一阵阵笑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传了开去。
这个琉璃盏是我带上来的萤火虫制成的。沙僧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想起了当初带着他逃出流沙河的萤火虫，想起了那九颗帮助他来到天上的头颅。
沙僧的心中涌起一团怒火，他不假思索地跑过去，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起玉帝身前的琉璃盏狠狠地摔了下去。
琉璃盏四分五裂，在璀璨夺目的凌霄宝殿上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多，碎片飞出了宫殿，向四面八方的黑夜里飞去。
“去把它们都给我找回来！但凡少了一片，我都要了你的命！”玉皇大帝勃然大怒。
沙僧追了出去，顾不上耳边呼呼的风声。他一路狂奔一路心痛，却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怕别人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
琉璃盏的碎片越分越多，像是要把他带上天来的萤火虫一只一只分出来。他追着这些碎片，想找出那只带着他逃出流沙河的萤火虫。于是，他拿出梭罗宝仗向碎片扫去，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这些由萤火虫制成的琉璃盏碎片像是听到了沙僧的心声，随着梭罗宝仗的舞动，那些碎片就跟着他扫动的方向飞了过去，形成了一条条闪烁的河流，沙僧接着往后一挥，身后的琉璃盏碎片又分散在河流的四周。
就这样，随着沙僧不断挥舞手中的梭罗宝仗，黑夜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光点，散成了无数条星河。
一片琉璃盏发着耀眼的亮光，照在沙僧头顶，久久不肯离去。
“是你吗？”沙僧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颗星星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
天兵天将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沙僧被按倒在星河下。
“还不认罪！”
沙僧全不理会，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头顶上的星星。
“我做到了。”他大声地对星星说。
然后就有棍子打过来，沙僧倒了下去，整片星河都闪烁起来，黑夜如同白昼。
天庭震动，玉帝大怒。
“把他打下凡间去！”
于是毫无悬念地，沙僧被贬下凡间，又回到了流沙河里。
天上的琉璃盏被打碎的那一夜，整个大地都欢呼雀跃，许多动物都从一个巨大的山洞里跑了出来。
它们都知道一个传说，一个从它们死去的前辈口里代代相传下来的传说。
“已经有人带着萤火虫到了天上，总一天他会把萤火虫散在天上，照亮这漆黑的夜空，那时候黑夜的暗杀将不复存在，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山洞了。”
想不到这一天却真的到来了。传说成为现实。
在随后的日子里，树木从焦黑的大地上冒了出来，花朵开始绽放，昆虫鸟儿又飞满天空。
沙僧回到了流沙河里，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妖怪。
有人说他在流沙河里兴风作浪，说他吃了许多人，说他脖子上挂着的都是他吃剩的人头。
但没有人知道，在流沙河里的日日夜夜，沙僧总是会抬头看天，看夜空里的银河。
每次抬头看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许多往事。除了那只带着他逃出黑夜的萤火虫之外，他想的最多的是那九个献出了头颅快化成人形的动物。他被这些记忆折磨着无法逃脱。只有在满天繁星的时候，他才会稍微平静下来。于是沙僧开始对着黑夜里最亮的星星吃斋念佛。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解去心中的执念，也解去心中的思念。
但更多时候，他还是被心中的梦魇折磨着，他总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漆黑的洒满鲜血的山洞。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只猴子。猴子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和尚。
“跟我到西天去吧。”和尚对沙僧说。
“去西天做什么？”
“取经。”
“不去。”
“哼，别不知好歹，我师傅请你那是看得起你。”就在此时，那只猴子说话了。
“你一只猴子竟然也会说话？”
“且看我打服你！”
猴子生气了，与沙僧打了起来。从流沙河打到了空中，再打到了天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回合。
“我曾听说几百年前也有过一只猴子，想不到啊，我今天竟然也碰上一只这么能打的猴子。”
“我就是那只猴子。”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只在黑夜里杀到天上的妖王，怎么可能是你！”
“我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猴子龇牙咧嘴，沙僧突然间看到了猴子的真面目，他惊呆了，退回了流沙河底。
“为什么呢？为什么？”沙僧喃喃自语。他实在想不通，那个在他记忆最深处的妖王，如今怎么会跟在这样一个和尚身后呢。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乌云重重地压了下来。乌云之上站着观世音和弟子惠岸。惠岸追到了流沙河底，拿出了一叶荷叶，对沙僧说：“你且看着。”
沙僧向着惠岸手中的荷叶看去，他看到荷叶尖上有一滴透亮的水珠，在那滴透亮的水滴里，他看到了九颗头颅，每一颗都在痛苦地挣扎着。
“如果你不去西天取经，它们就永远不得解脱。”看着震惊的沙僧，惠岸接着说道。
沙僧又一次跪了下去，又一次离开了流沙河。
这一次，他挑起了西行取经的担子。
每次遇上妖怪，沙僧都不肯大开杀戒。他始终记得挂在脖子上那九颗头颅的由来。
他在等。
他在等着有一天超渡了那九个亡魂。
他在等着孙悟空再次喊出那句“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
直到后来某一天，他看到盘腿坐在地上口里不断叨念着的和尚，还有被紧箍咒勒得在地上翻滚着的孙悟空。
沙僧停止了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