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褪色的灵魂(36)暗夜谋杀
沙威主教一直想让别人认为他是鹰岛最虔诚正直的人。可今天主教却做了件十分可耻的事打破了自己给他人留下的好印象。
此刻他独自一人坐在酒馆靠窗的位置,喝着岛上最好的葡萄酒,却觉得酒液的味道和他的心情一样苦涩。在主教旁边的桌子上,十几个闲汉正在大声聊着最近发生的怪事。
“两天里死了九个人。”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说。“真是吓人啊!”
“还有迪克一家呢。”有人提醒道。“一共死了十四个人。”
“真是不吉利的数。”另一个人沉吟道。
主教盯着映在杯沿上的月光,静静地听着这些话。他们不知道死人复活的事,他心想,真不知该说这些人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威尔的葬礼上,一个银头发的小伙子告诉村民们这场可怕的谋杀是死人干的,结果被人们笑了出去。但是当这件别人当做笑谈的事传到了沙威主教耳中时,却让他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主教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尤其对于魔法之类的知识涉猎颇深。这一定是黑暗神庙搞的鬼,他想,这件恶行肯定不过是蛛网中的一根线,而那真正危险的毒虫还蛰伏在黑暗中。雕像之城的贫困,冰痕城的水灾,混乱堡的匪患,幽暗密林的干旱,万王之王号的搁浅……这些事情只要稍加调查,就会发现全都是黑暗神庙在作祟。对此,主教是毫不怀疑的。那是个邪恶阴森的地方,住着一群侍奉死神的异瞳人。
不过有一件事主教却无法把锅甩给黑暗神庙。那就是他打伤了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小男孩。
“爸,听说赤练蛇明天就会回来了。”坐在主教前面桌子旁的一个男孩说。
男孩的父亲立马给了他一耳光。
打得好,沙威差点喊出声。赤练蛇是麦克爵士妻子的绰号。她真名叫玛利亚,是雕像之城城主的妹妹,比麦克爵士小二十岁。玛利亚原本胖得像个大水桶。岛上的人常对自己的女儿或妻子说“你再多吃点就和玛利亚一样胖了”。一开始大家只是把玛利亚夫人当成胖子的典型。后来一个叫齐格的蠢货醉酒后大声嚷嚷,“麦克爵士真是可怜,战场上得担心敌人的刀剑,在床上得担心自己的妻子。我觉得后者更危险,因为她一个翻身就能把可怜的老骑士压死。”
这话传到了麦克爵士耳朵里,他只是哈哈大笑。但玛丽亚夫人却气得脸色发紫。
之后齐格在岛上消失了。玛丽亚夫人也渐渐瘦了下去,变成了一个体型娇好的美人。但背后却有一个可怕的传言:玛丽亚夫人把齐格抓了起来,每天给他一顿鞭子,一日三餐都只吃齐格伤口上凝成的血痂。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玛丽亚夫人出落成了一个苗条纤细的佳人,也得到了“赤练蛇”这一绰号,再没人敢开她的玩笑。至于那可怜的齐格,好像是被扔进了海里。
想到这,主教的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一个黑发少年从主教身边走过,鞘里的长剑随着步伐微微摇晃,蓝色的披风在身后不时扫着地面。沙威主教盯着那件披风,想起白天冲撞了自己的少年。不过他和主教眼前的这个男孩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头发的颜色不一样。
主教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回忆着白天遇到的那个男孩。那人有着一头银发,真是走运,那是统治冰痕城的潘特拉贡家族的特征。
鹰岛在两百年前是个独立的王国,居住着一个顽强好斗的民族。直到河流王大举入侵鹰岛,几乎将岛上的居民斩尽杀绝。后来冰痕城城主派出舰队消灭了河流王的舰队,封锁了仇恨海峡。河流王的侵略军失去了与本国之间的联系,又得不到援军和补给,很快就在这块充满敌意的土地上不战自溃。自那以后,鹰岛便向冰痕城宣誓效忠,而且绝对是死心塌地的,甚至当岛上的人们在圣堂祈祷时,似乎都能看到神明长着和潘特拉贡家族一样的银发和湛蓝双眸。
黑发少年在酒店老板那买了堆苹果,说话时还朝沙威主教看了一眼。主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总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他大概十七八岁,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和明亮的蓝眼睛,穿着件灰色的外衣和同样颜色的马裤,腰间悬着把毫无装饰的朴素长剑,言语间带着点痞气,举止中又透着高贵。
黑发少年抱着买来的苹果走到门边,“杰克,过来。”他喊道。
又一个沙威主教似曾相识的男孩出现了,拿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长弓,而他并不高,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他也有着一头黑发,两个少年一起走出了酒馆。
我也该回去了,主教想。可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一个侍者便将一壶酒递到他面前。
“这是刚刚那位买苹果的客人给您点的。”侍者彬彬有礼地说。
沙威主教不解地盯着眼前的酒,又看了看外面的男孩。他认出我是主教了,所以想巴结我?沙威满心疑惑。然而酒毕竟是酒,是能淹没感受的珍贵饮料。
“谢谢。”愿神保佑你,主教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管住了舌头。他礼貌地朝侍者点点头,便又开怀痛饮了起来。
今晚月光很亮,外面的两个少年正在射箭。穿蓝披风的少年将苹果全都丢到地上,然后捡起其中一个扔到了半空中。另一个少年立刻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丝。苹果飞得又高又快,却不及身后呼啸而来的羽箭。
在窗边观看的主教忍不住拍手称赞,杯中的酒似乎也变得津津有味了。
对于同伴精湛的箭术,扔苹果的男孩丝毫没表现出赞扬的样子。“有时候,我经常会想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射箭的人。”他语带哀怨地说,“就算有一天贝伊娜在我面前一箭正中靶心,我都不会惊讶。”
“怎么会呢?”拿弓的少年笑着说,“您不用沮丧,任何人的箭术跟我比都会黯然失色的。”
“你可真是谦虚啊!”男孩听起来有些恼火,他又捡起一个苹果,“我打赌这个苹果你射不中。”
“只要您扔出去,我就能射中。”年轻些的男孩将箭搭上弓弦。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没中,回去之后你就趁夜偷一件阿蒂拉的衣服,自己穿一天。”
阿蒂拉,沙威主教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名字。她是赤练蛇的外甥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乘万王之王号来鹰岛看望她姑妈。这两个男孩和她是什么关系?主教觉得脑袋里好像塞满了浆糊,昏昏沉沉的。
“好的,因为我是绝不会射偏的。”男孩答道,同时将白色箭羽拉至颊边。
“快看阿蒂拉在你身后听着呢。”
拿弓的男孩顺着同伴指的方向扭头看去。
“笨蛋,你上当了。”
苹果这次飞得更高,然后呈弧线落下。少年优雅地转身,拉弓,追踪着目标坠落的轨迹。不到半个心跳的时间,箭腾空而去,将苹果逮个正着。
“不扔了,我们回去。”穿着蓝披风的男孩立刻说,拿弓的少年无言地跟随同伴向马厩走去,毫无违拗。
主教觉得自己也该回去了,便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眩晕的波浪自上而下席卷全身。我喝得太多了,沙威心想。一只强壮的胳膊扶住了他。主教扭头看去,过了几秒后才想起那人是谁。
“我扶您回去吧,主教大人。”小混混威玛丑陋的瘦脸上露出谄媚的微笑。
沙威想要拒绝,无奈自己醉得实在太厉害了,只好任威玛扶着自己,打算到家后再用几个铜板打发走他。“辛苦你了。”主教咕哝道。
当沙威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蹒跚着向前走时,他发现自己还在想今天被他推倒的那个小男孩。如果我没推那一下,几年后那孩子就会像刚刚我见过的两个少年一样,年轻英俊,富有活力。
雨又开始下了,不过很小。沙威开始庆幸遇到了威玛,否则自己就得在酒馆过夜了。白天的记忆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他太紧张了,生怕死人会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所以失手推倒那男孩。
回家的路今夜似乎格外漫长。尽管酒精模糊了感官,主教还是觉得自己起码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东方的天空渐渐白将了起来,雪地在晨曦中泛出蜂蜜般的光泽。
威玛扶着他进入一片阴暗的森林。主教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安,周围的每棵树似乎都在散发着某种不详的气息。
“这不是到我家的路。”主教又一次提出异议。
威玛没有回答他。阴风猎猎,光秃秃的树枝互相撞击,仿佛有人在敲打着一堆枯骨。
雪地蓦然迎面扑来。沙威主教吐出一口雪,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见眼前有一个隆起的土推。他发现自己正被某种东西的影子笼罩,便抬头望去。一个女人的尸体吊在树枝上,暴突出来的双眼似乎正瞪着他。冷汗从主教的每一个毛孔中流了出来。
“忏悔吧。”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沙威尖叫着从雪地上跳了起来。不可能的,这世上不可能有鬼,主教提醒自己。难道是活死人?“威玛。”他高声叫喊,然而威玛已不见踪影。主教睁大惊恐的双眼四下张望,看到有个人裹着披风站在橡树的阴影里。
“谁?”他尖叫道,“出来。”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仿佛黑暗显出了身形。主教认出了来人。在细如烟雾的小雨中,少年的一头黑发闪耀着缕缕银丝。
“你想干什么?”主教将手探向口袋里的短刀,“想要钱吗?”
“我要你忏悔。”冰冷空洞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口深井。
“我没办法,我必须这么做。”主教指着女人的尸体喊道,“不那样做他们会变成活死人。”酒精和恐惧让他变得语无伦次,“他们会杀更多人。你没资格责怪我。我是神的仆人,我是神的仆人。”
“你是吗?”男孩说,“看着我,神的仆人,看着我。”雨水沿着他的缕缕黑发流淌着,更多的银发露了出来。无数黑如墨汁的水滴在他的发梢抖动着。
“去死,”主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短刀飞刺向前。那把镀金的武器正中少年的左胸……然后带着令人牙关打战的刺耳声响滑向一旁。主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又倒在了雪地上。
“该去死的是你。可怜的沙威主教,醉酒后冻死在了雪地上,真是个不幸的意外。”
“老天,”威玛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看到你被刺个正着,还以为你死定了。”
“我穿着锁甲呢,不过又毁了件衣服。”男孩答道,随即撇下地上的主教走开了。“杰克,扶我一下,我自己没法上马”
“你说干得好的话还能再有一枚金币。”威玛说。
“我记得呢。你干得真棒。谢谢你在我们俩冻死前把主教领来了。”
主教听到了金币互相摩擦的声音。
“是我该谢谢您,大人 这是场完美的谋杀。”威玛高兴地说,“以后这种事您还可以来找我。”
“谋杀?不,威玛,这不是谋杀。”男孩说,“这是制裁,是正义。如果主教大人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自己做的没错,我只会请他挖个坟而已,可他却把匕首戳向我的胸膛。那么挖坟的事就只能有劳你了,威玛。”
一匹毛发蓬松的枣红马从沙威主教上方跃过,它有着火一般的鬃毛和修长的四腿。它的铁蹄将平整的雪地踏得支离破碎,留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