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城（16）
四方之城（16）
四方之城（15）上一章
好在这句话根本就没必要说，第二天，当吴忧颇为忐忑地遇到这男生，男生却象根本就不认识吴忧一样走过去了。
吴忧这才知道男生叫高浩云，很不象农村人的一个名字。高浩云成绩很不错，还写得一手很漂亮的小楷，老师经常让他表扬他卷面漂亮。本来不应该让人没一点印象，只是这高浩云瘦瘦小小，平时又几乎不说话，和吴忧一样埋头来埋头去，象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
吴忧以为自己再不会和这个叫高浩云的男生发生什么了，但晚上下自习时当吴忧又是一个人走到最后，高浩云却忽然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热得快”。
吴忧当然不要，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高浩云有点尴尬，却没把手缩回去。
吴忧只得说：“我已经买了。”
“那就把这个藏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用。”高浩云把“热得快”塞进吴忧手里匆匆走了。
想干什么，同情我？还轮不上你，想追我？那就更轮不上你。吴忧拿着“热得快”恨恨地想，走到垃圾桶旁，她一把将“热得快”丢进去。
哪知真被这家伙说中了，一回到宿舍，吴忧就没找到“热得快”，任谁也经不起这样子不停地买啊，不过才是短短两个月，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吧。吴忧第一次和宿舍的姑娘们正面交锋了：“谁干的，交出来，不然今晚谁都别想睡觉。”
没有人出声。
吴忧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不交我就会在宿舍里放单放机，告老师你们知道我是不会怕的，如果想睡觉就老实交出来，我之前只是不想和你们一般见识，并不是怕谁。你们脏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但我也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
说着吴忧就找开了小单放机，并将声音开到最大。
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宿舍里的姑娘们终于投降了：“全在操场那个臭水沟里。”
吴忧丢下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惹我。”然后出门去找自己的宝贝。
不是谁都想变得这么强悍的，也不是谁都愿意装得这么坚强。吴忧打着电筒走到操场那条臭水沟边仔细地找，然后身边多了个人：“找什么？”
吴忧连头都不回：“不关你的事。”
终于找到了，一大堆“热得快”被污泥裹得面目全非出现在吴忧面前，吴忧才想到自己真傻，明知道丢在水沟里找回来也没有用了，还半夜里跑出来找。现在好了，又得洗冷水了。
哪知高浩云又从背后拿出一支“热得快”来。
“你怎么还有？”吴忧又喜又疑。
“我怕你哪天又为这个跑出来哭。”
吴忧只得接过来，精疲力竭坐在地上不争气地又哭起来。
高浩云也坐在吴忧身边，拿出什么吹起来，“鬼夜哭”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吹的什么？”吴忧边哭边问。
“上次不是告诉你了，是埙。”
“你声音那么小谁听得到？”
高浩云不吱声。
“你每天晚上出来吹吗？”
“嗯。”
“不怕老师看到说你？”
“老师知道。”
“知道还不说你。”吴忧这下奇怪了，难道是和我一样有“特权”的人家。看那样子也不象啊。
“为什么不说你。”
“不知道，也许是可怜我吧。”高浩云没脾气地说。
“为什么可怜你？”吴忧更奇怪了。
“我不想说了，你也快回宿舍吧。”高浩云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了。
“热得快”的问题算是有了一个最终的解决，此后吴忧再没丢过“热得快”，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和班里的这帮女孩子们产生什么友谊了。别人都是两个、三个在一起，你排队打饭，我排队打菜，走哪都热热闹闹，吴忧只能单打独斗，不用指望谁来帮你。
自然吴忧也再没晚上去过操场了，而在白天遇到的高云浩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仍然是不和谁多说一句话。
很快冬天就来了，在吴忧看来，每天五点钟就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可以算是世界上十大最痛苦的事排名第一。读着读着，班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人说是没钱了，有人要回去帮着爸妈打工了，更可笑的是听说班上最胖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是回去嫁人了，她爸妈给找了一个杀猪的，听说很有钱，至少以后家里不愁没肉吃了。
但农村的孩子不是一般能吃苦，往往吴忧还在被窝里纠结，女孩子们就口脸不洗、一边走一边乱挽起头发冲出了宿舍。吴忧只得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跟上这一队走在寒冬腊月凌晨的队伍里。
这个寒彻人心的季节注定让人难忘。
一天正上着课，教务处老师过来打断了，叫走了高浩云。然后好几天，高浩云都没回来。
接着，班主任在班上发起了为高浩云捐款的倡议。这时候吴忧才知道高浩云说“也许是可怜我”的意思。
原来高浩云很小时爸爸就在一个雷雨季节被雷电击中，倒在水田时手里还紧抓着一把秧苗，然后妈妈抛下他走得无影无踪。高浩云是跟着唯一的亲人奶奶长大的，奶奶又是喂猪又是种田，农闲时还打散工，一心只盼着将高浩云带大，可是就在几天前，奶奶竟然睡下后再没醒来，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悲惨世界嘛。吴忧不知道高浩云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
班主任说，能帮多少帮多少吧，高浩云还有一个远房叔叔，说是愿意把高浩云接过去，可是没能力供他读书了。高浩云不愿意，他想坚持半年就能考大学。学校经过考虑决定减免他的学费，但是生活费就没办法了。
班主任带头放了一张50元的纸币，接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走向捐款箱，吴忧看到大家都只捏着一块、两块的纸币，是的，都是农村孩子，能有多大能力呢？吴忧一咬牙，也放下一张 100元，惊得班主任和同学们都盯着她。
高浩云回来了，他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也比以前学习得更刻苦了。后来学校为了照顾他，又给他安排了一份食堂做卫生的工作，只要早、中、晚打扫好卫生就行，还可以免费吃饭。
又是一个寒冷刺骨的早上，吴忧照例迷迷糊糊走在队伍里，匆匆有人从身边走过，塞了一个什么在吴忧手里。吴忧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高浩云瘦小的身影匆匆走过。
是一个小纸团，展开来是一行让吴忧心酸的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 100元，我奶奶可能都没法体面的下葬。
吴忧再看看高浩云，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着一件外套，脚上还是从夏天一直穿过来的回力鞋。
再回家的时候吴忧就问吴愁找了一些穿不了的衣服鞋子，反正高浩云比吴愁个子小多了。妈妈听说高浩云的情况后，又找了几件吴爸爸不穿的毛衣毛裤，还把吴爸爸新发的制式皮鞋也拿出来。
吴忧回学校时大包小包弄得象逃荒似的。她很想快点把东西交给高浩云，于是也用高浩云的办法——写纸条约他晚上下自习后在操场上见。
三九寒天的夜晚，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可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吴忧想着高浩云能温暖地度过这个冬天就觉得满心欢喜起来。远远地她看到高浩云跑来了，带着一个少见的开心的笑站在面前。她赶紧提起身边几大包东西递给高浩云，一边说：“这是我弟的，还有些是我爸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高浩云一脸地笑僵在了脸上：“是什么？”
“是我爸爸和弟弟的一些旧衣物和鞋子，你不用在意的，都不值什么。”
“哦，象我这样连奶奶都没钱安葬的人哪有资格在意什么，我谢谢你了，不过我不需要。”高浩云冷冷地说。
吴忧愣住了，赶紧解释：“我只是见你穿得那么少，太可怜了……”马上发现自己又说错了：“不是，只是想要帮你……”
“你已经帮过我了，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高浩云扭头就走。
吴忧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她气急败坏地拎着包吃力地往前走，委屈让她哭得全身抽搐。
“你哭什么，你做大善人可怜我，我这个可怜人都没哭，你哭什么？”高浩云不知道是要气自己还是要气吴忧。
“我哭我自己笨，一心只知道帮别人，我哭我好心被当驴肝肺，我哭我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根本没这么想……”吴忧抽噎着说不成句。
“你把我当朋友吗？”高浩云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吴忧，不敢相信。
“一个班上的同学，不是朋友是什么？”吴忧没好气地说。
“那……把东西给我吧，我其实……真得很冷。”高浩云一边说一边去拿吴忧手里的东西。
吴忧一扭身：“我改主意了，不给了。”
高浩云一愣，缩回了手。
“逗你的，快拿着吧，我走了。”吴忧把东西交到高浩云手里，快步跑了。
站在深夜的操场上，高浩云觉得有一股热力从吴忧送给他的衣物直传到身上，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不那么冷。
第二天在教室里一看到高浩云，吴忧差点没忍住大笑一通，衣服太肥，鞋子好象也有点大，总之不合身的衣服弄得高浩云很滑稽，吴忧担心别人会笑话高浩云，又要惹他生气了，哪知下课时高浩云悄悄给她一个纸条，写着：衣服鞋子虽然不合身，但是很暖和。吴忧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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