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请多陪女儿一程
我的母亲身材矮小,穿着朴素,勤劳节俭。她每天起得很早,却从不在外面的早点店吃早餐,都是在家自己做了吃,上午她走到很远的菜场去买菜,然后大包小包往家提,她嫌门前小贩的菜太贵,也愿意多走动走动。
母亲一生辛苦。早年,她从农村嫁到县里,被安置到缫丝厂里当挡车工,每天三班倒,工作强度大。婚后第三年,父亲工作时从架广播线的杆子上掉了下来,腰摔折了,虽然经过诊治后能够和常人一样走路,但完全不能负重。自此以后,家里所有重劳力活都落上在了母亲矮小的身上,小到柴米油盐,大到挑砂挑砖,都是母亲在承担。我不知道母亲流了多少汗水才支撑起了我们家,但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看见母亲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我在家排行最小,也是最得母亲疼爱的女儿。从学校毕业后,我有几年没有正式的工作,四处打些零工,打字店、茶社、歌厅我都做过,每个月赚的钱连给自己买件衣服都不够,一直吃住在家里,不时还会因为找不到工作心情低落与父母争执。母亲没有嫌弃这样的我,她总是说,再等等看,再找找看,人只要四肢健全都会有活路的。有一天我得知,一起毕业的同学除了我全都到单位上班去了,只有我还没有找到工作,我回到家,关上房门,放声大哭。晚上,母亲敲开我的房门,在我枕头边放上一盒饼干,默默地走了,我知道,她的心情比我还要沉重。
终于,经过考试我获得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沉重的帐单,单位要求新进人员必须缴纳一万五千元的增容费。当时,父亲每个月的收入不到八百元,母亲已经下岗了。现实的情况还有,哥哥马上要结婚,婚房正在装修,往后婚礼更得用钱。延迟了几天没交上钱,单位下达通知,如果到期不交费就沿用排名下一名的考试人员。我心急如焚。母亲厚着脸皮借了几家,都没有下文。有一天,父亲黑着脸收拾东西从家中搬出去了。原来,母亲为了筹钱,不顾父亲阻拦,拿了房产证、土地证到银行办理了抵押贷款。父母是包办婚姻,本来就关系紧张,现在,家缺了一半。本家叔伯上家里劝合,母亲说:孩子的工作是大事,这个事上我不能让,等她爸想通了,会回来的。
为了还贷,母亲拿出农村女人的泼辣,租场子养了十几头猪。每天天不亮,她挑着一担深桶出去买混浆和豆渣,一早上要挑回几担。周末,我会早些起床,到猪场去搭把手,我把豆渣一桶一桶接过来,提进院子,倒进大缸里,母亲乘这功夫,坐门口台阶上擦一把汗,歇一口气。妈,累吧?累啥,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母亲这样轻描淡写她的劳累。几年后,贷款还清了。那天,母亲从银行回来,一身轻松地对我说,妈今年腰不好,挑不动了,咱不养猪了。不养好,妈。妞儿,炒几个菜,咱整一口?嗯,整一口!
我结婚很迟,之前因为没工作总被嫌弃,有了工作后,由于性格原因,走了一些弯路,渐渐地,成了名复其实的大龄剩女。母亲总是安慰我: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该来的总会来的,你现在有吃有住,不用急。这时,一个远房亲戚来说媒,介绍的青年家里都认识,我上高中的时候,他在我们这儿读书,有时会来我家里吃饭,那个时候在言语间能感觉出,他喜欢我。这人相貌不错,品性也好,只是工作在异地,如果嫁了他一定会两地分居。我觉得这人够好了,再者我也没得选,但母亲坚决地辞掉了。亲房里有人议论,女儿都成老姑娘了,当妈的还挑三捡四。我得知后有些生气,只奔家里,质问母亲:朝阳哥哥不是挺好的人吗?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语重心长地说:他论人是没问题。可是,你知道成家之后会有多少事吗?男人常年不在家,你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老人小孩全要自己照顾,你会连生个病都不敢,没那个功夫。你考虑一下,如果你确实愿意,我可以说合,但我的意见,不同意。母亲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如常,我却突然领悟了她从不与人说出的痛处,理解了她的坚持。母亲的一生独自勉力支撑着这个家,任劳任怨,她把它当成命运全部接受,但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绝不想她钟爱的女儿重复她那么辛苦的人生。
如今,我的女儿都上初中了,母亲已经很老了。天气好的时候,母亲会在广场与一些老伙伴儿打牌,晒太阳。那天,路过广场,我停下脚步,四下搜寻,果然,在众多的老年人中看到了她。她坐在条凳上,手里拿着几张照片,因为眼睛不好,一会凑近一会离远地看,与旁边的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冬日的暖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她的神情安祥平和,与朋友们微笑闲聊。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您还安好,就在我的身边。一时间,我的眼睛被泪雾蒙住了,母亲,请多陪女儿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