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如何维护友情|i人鲁迅
一上大学,谁都是师兄弟,工作之后,谁也都是兄弟。
朋友不分阶级,但朋友分阶段。
这两位新文化运动的巨星,本来完全可以成为铁哥们,但就因为鲁迅往胡适的武器库里多看了一眼,他决定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安全。
鲁迅的人生哲学
第六课:朋友都是有阶段性的|鲁迅看友情
现在,兄弟这两个字贬值的厉害,一上大学谁都是师兄弟,工作之后谁也都是兄弟。但我们都知道这些兄弟不是哥们,也不是朋友。
人生到了一定阶段,新朋友有待检验,老朋友接近断联,谁是我们朋友,这个问题能把人从e人问成i人。
所以有个道理,我们需要明白:朋友不分阶级,但朋友分阶段。在这方面,鲁迅的交友之道值得我们学习。
鲁迅一辈子,朋友多,敌人也多,从朋友变成敌人的也不少,所以今天我们就来看看鲁迅和他的朋友圈。
第一部分:鲁迅和胡适
鲁迅和胡适的故事其实很有意思,我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故人和敌人其实只差了一撇。
但正式讲故事之前,我们先看一下鲁迅的择友观。考察鲁迅的朋友圈,会发现他有好几个分组。
有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有好感,但不多。比如曹聚仁,郑振铎。
有的一开始很亲近,后来又疏远,比如钱玄同,林语堂。
有的不但变得疏远,还开始看对方不顺眼,这方面例子就太多了,其中最有名的,可能就是胡适。
但鲁迅也有从没红过脸的知己朋友。比如许寿裳,瞿秋白,内山光造。
那么,鲁迅是如何理解朋友这件事的?这就不得不提那篇很有名的《忆刘半农君》。
刘半农在鲁迅的朋友圈里并不起眼,但鲁迅却高调的为他写了一篇纪念文章,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篇真正想说的是“我之择友观”。
刘半农和钱玄同一样,都是《新青年》的编辑,来跟鲁迅约稿认识的。《新青年》的管理层是陈独秀和胡适。围绕这三人,鲁迅有一个精彩的比喻: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器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既然亲近,也就不见外。把纪念文写成了吐槽帖:活泼近于草率,勇敢,失之无谋,浅陋。一脑袋才子佳人的艳福思想,做打油诗,弄烂古文,忠勇而胆小……
鲁迅说,我爱十年前的半农,而憎恶他的近几年。假如现在见面,可能要起冲突。鲁迅对这种好朋友的态度太真实了:动最真的情,说最狠的话。
纪念刘半农,鲁迅真正感慨的是,身边又少一个浑身缺点的真朋友。到处都是完美无瑕的假客气,或者武器库里藏着明枪暗箭的朋友。鲁迅喜欢和不虚美不隐恶的人来往,可以讲一些不好听的真话。可以说,刘半农是鲁迅交朋友的一条金线。
往前一步,是终身至交许寿裳,退后一步,就是和任何人都是朋友的胡适。
我们接下来就说说,鲁迅和胡适的交往史。应该说,这两位新文化运动的巨星,本来完全可以成为铁哥们,但就因为鲁迅往胡适的武器库里面多看了一眼,但是看不清楚装备,他决定,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安全。
有的朋友就是这样,第一印象有猜忌,后来怎么也没办法清理。难怪有人说胡适和鲁迅就像两条无限接近,但始终没有交集的直线,后来胡适的一些转变,表明鲁迅的多疑并不多余,但在最初因为《新青年》结缘的时候,他们非常合得来,有一点强强联手的意思。
1917年,胡适发表了革命性的文学纲领《文学改良刍议》。提出了八点主张,号召大家写白话文。在钱玄同,刘半农等催生婆的努力下,1918年,鲁迅终于诞生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用实际行动对胡适倡导做出呼应。
胡适接下来还有《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等理论阐述。鲁迅就跟着交出《孔乙己》《药》《阿Q正传》等小说。一个抓理论,一个搞创作,这套组合拳打的非常漂亮,彻底的打开了新文化运动的局面。
如果说胡适是新文化运动的设计师,那么鲁迅就是胡适说的新文化运动的健将。一个敢想,一个敢干。胡适很相信鲁迅的文学审美能力。1920年年底,他的白话诗集《尝试集》出新版,就写信给鲁迅和周作人,请他们就篇目的增删提提意见。那会儿周作人生病住院,回信的是鲁迅写的。
收到回复意见之后,胡适就说,“我都极赞成。”但真正让两位新文学的大师关系更进一步的,却是古典文学。胡适有一个宏大的文艺复兴计划,分四步走,第一步:研究问题,第二步:输入学理,第三步:整理国故,第四步:再造文明。
对胡适来说,搞白话文学,他只是想尝试,整理国故,才是他的心头大事。鲁迅过的也是双重生活,在外面是写白话文的文学猛将,私下里却是教古籍,抄古碑的学术工匠。
1920年,胡适写出了《〈红楼梦>考证》,《<水浒传>考证》等开创性的考据文章。这一年八月,鲁迅受邀去北大讲中国小说史,后来把讲义编印出版,这就是轰动学术界的《中国小说史略》。
在写书的过程中,鲁迅参考了不少胡适的研究成果,比如《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而看了《中国小说史略》之后,胡适也是竖起大拇指,“小说的史料方面,我自己颇有一些贡献,但最大的成绩自然是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这是一部开山的创作,搜集甚勤,取材甚精,断制也甚谨严,可以替我们研究文学史的人节省精力。”
从白话文学的急先锋,到古典文学的守夜人,鲁迅和胡适的步调有了不谋而合的味道,他们互相欣赏,惺惺相惜,交往变得很频繁。胡适的日记里记着多次到八道湾找鲁迅聊天的事,大部分是学术交流。有一次,他记道:“豫才(即鲁迅),送来关于《西游记》的材料五纸,信两纸。”
他们不是钻进故纸堆里出不来的人,白话文坛还等着他们领导。有一回胡适日记记到:鲁迅劝他多搞文学创作。胡适很听劝,“我没有文学的野心,只有偶尔的文学冲动。我这几年太忙了,往往把很多文学的冲动错过了,很是可惜。”
他在日记里发誓,以后要在这方面努力。但后来我们在《胡适全集》里面并没有翻到这方面的努力痕迹。鲁迅要是把一个人当朋友看呢,就会很主动,很关心,说一些作为真朋友的大实话。不过很多朋友也是这样被他关心走的。
刘半农在《何典》这种古书上耽误功夫,鲁迅就很看不惯,两人闹了一点小误会。后来他劝林语堂不要写什么小品文,专心搞翻译才是正经。林语堂也听不进去,两人又疏远了,这反过来也说明刘半农,林语堂很看重鲁迅的意见,不然情绪也不会闹这么大。
胡适是社交达人,情绪稳定,说话又好听,但有时让人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不过此时胡适和鲁迅的关系是融洽的,有时他在外面忙完,就去周家找他们两兄弟,和周作人一谈,就谈到饭点,吃完饭,鲁迅回来就继续谈,谈完回家,胡适在日记里写写道:周氏兄弟最可爱。
这阶段,他们是那种能在生活上托办事的朋友。胡适人脉广,路子野,没少帮周家兄弟出出力。1921年,胡适给鲁迅的三弟周建人在上海商务印书馆找到了一份编辑工作,月薪60元。1922年,胡适推荐鲁迅二弟周作人到燕京大学主持国文戏,1924年,鲁迅写信给胡适,请他帮忙给友人李秉中的小说推荐出版。
鲁迅无以回报,就替胡博士抄抄研究《西游记》用的材料。这样的关系就大概延续到了1924年,这一年,鲁迅和周作人等人创刊了《语丝》。胡适,陈源,徐志摩等人创刊了《现代评论》。被称为“语丝派”和“现代评论派”。
还在这年,林语堂从德国捧了个博士回来。他在德国留学是胡适的赞助,但是他加入了语丝派。他把两派的区别说的很清楚,“说来也怪,我不属于胡适派,而是属于语丝派,我认为胡适那一派都是士大夫派,他们是能写政论文章的人,并且适合做官的,我们的理想是个人说自己的话,而不是说别人让你说的话,这对我很适宜。我们虽然并非必然是自由主义分子,但把语丝看作我们发表意见的自由园地,周氏兄弟在杂志上往往是打前锋的。”
林语堂的判断没错,1925年1月,女师大闹学潮,学生要赶校长杨荫榆,教育部要惩办闹事学生。语丝派坚定的站在了学生这一边,现代评论派支持教育部。两派就这样打起了笔战。
其中要数鲁迅和陈源打的最凶。胡适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论战。但他是现代评论派的主心骨,他在这时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种不表态的表态啊,鲁迅不会不看在眼里,所以他猛打陈源,也是隔山打牛,敲打胡适。
更可气的是,陈源还到处散播谣言,说鲁迅呕心沥血的《中国小说史略》是抄袭日本学者盐谷温的著作。胡适看过鲁迅的书,也是研究小说的内行。但他又不表态,纵容这种文章刊登了出来。
这个谣言对鲁迅的伤害很大,十年后提起来,鲁迅也是余怒未消。他说,“现在,盐谷教授的书早有中译。我的也有了日译。两国读者有目共鉴,有谁指出我的‘剽窃’来呢?呜呼‘男盗女娼’,是人间大可耻事。我负了十年‘剽窃’恶名,现在总算可以卸下,并且将‘谎狗’的旗子,回敬自称正人君子的陈源教授。倘他无法洗刷,就只好插着生活,一直带进坟墓里去了。”
鲁迅1936年10月19日去世,到年底,胡适想起来讲一道公正话了:“通伯先生(即陈源)当时误信一个小人张凤举之言,说鲁迅之小说史是抄袭盐谷温的,这使鲁迅终身不忘死仇恨。现今,盐谷温的文学史已由俍工译出,其书是未见我和鲁迅之小说研究以前的作品,其考据部分浅陋可笑,说鲁迅抄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盐谷一案,我们应该为鲁迅洗刷明白。”
胡适真是打太极高手,找出一个小人张凤举,夹在中间。这到底是为鲁迅正名,还是为陈源说情呢?于是这个公道话就有点像拉偏架。鲁迅对胡适这个朋友的灰心和失望,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这一年的五月,胡适写了封劝和信给鲁迅,周作人和陈源三人。他和胡适一度还有点惺惺相惜,现在从这“无限好意”的信中,他只读出了假惺惺。从友情中受伤的鲁迅,变成了一匹独行的猛兽,他要继续反击。
他回敬了一篇文章《我还不能带住》。文中说,“倘使我没有这笔,也就是被欺侮到赴诉无门的一个。”他们的关系,在逐渐疏远。到了1932年,干脆划清了界限。
起因是因为,这一年12月,上海成立了一个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宋庆龄,蔡元培是发起人,鲁迅是上海总部的执行委员,胡适是北平分会的主席。这是一个充满政治色彩的同盟,他们搞这么大阵仗,是为了救一个被国民党逮捕的人——在中国秘密活动的共产国际工作人员牛兰。
这件事差点被胡适搞砸了。上海总部这边想了一个声东击西的妙招,写了篇控诉书,“控诉监狱惨无人道,都是严刑拷打,要求无条件释放一切政治犯。牛兰这不就被人低调的释放出来了嘛。”
胡适在报纸上接到这封控诉书,说这是伪造的,“我上个月刚去过反省院和监狱。根本没有那回事,那儿的囚犯狱卒都不怕,甚至还能用英语跟我交流。”后来他把自己的意见整理成文章,发表在《独立评论》上。他认为,这是法律问题,不是政治问题。
上海总部没想到,问题出在内部,于是开了个会,把胡适开除了,鲁迅表决支持。没过多久,鲁迅写了篇文章,指名道姓的挖苦起胡适来:而这回,胡适博士却“能用英语话和他们会谈”,真是特别之极了,莫非中国的监狱竟已经改良到这地步,自由到这地步,还是狱卒给英国话吓倒了,以为胡适博士是木子李顿爵士的同乡,很有来历的缘故呢?
从此,鲁迅和胡适的对立就摆上了台面,但客观说,他们更主要的是因为政见不同,并没有上升到私人恩怨,道不同,路不通嘛。
1936年鲁迅逝世,胡适还主动要求加入纪念委员会,后来也热心的为《鲁迅全集》的出版奔走。1937年,鲁迅的母亲80大寿,胡适也去了吃寿酒,所以胡适的故事就先讲到这。
下面,我们讲第二部分,鲁迅和许寿裳。
他俩的故事,也是一句话可以总结。叫做:朋友,以义合者也。
1934年,鲁迅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朋友》,有点为自己的一生与人交友做总结的味道。
但文章内容乍看有点跑题,前面主要写了两件小事,小学看同学变戏法,觉得好玩。但有人告诉了他变戏法的秘密,他顿觉无聊。长大后看电影,觉得好看,但看了一些讲电影制作的书之后呢,他又感到失去了一个无聊的消遣,甚至恼恨写书的作者。
后来,他开始辩证暴露戏法电影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要看对谁而言,他得出的结论就是:暴露者只在有为的人们中受益,在无聊的人们中便要灭亡。
这个意思是鲁迅思想的贯穿,就像那个有名的“铁屋子”的比喻一样。文章最后也是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朋友,以义合者也。”
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呢?其实鲁迅在这里表达了对现代人友情观念的悲观,大部分人对朋友的自欺或欺人,选择当一个看客,觉得无聊就离开,甚至虚情假意的捧个场。他们认为这是给朋友面子,这是那种敢于暴露朋友的秘密,对方也能真心接受的,已经不是现代人理解的友情了。
迁居上海的鲁迅,文坛领袖的地位更加无可撼动,每天来访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他内心是苦闷的,是孤独的,一方面身边这种敢于暴露自己秘密的朋友,没有几个,另一方面,能让他有话直说的朋友也很少。
1932年11月,他回北平看望母亲,见了台静农,李霁野,马幼渔等几个老朋友,心情很愉快,写信给许广平说:“他们接待我甚好,这种老朋友的态度在上海势力之邦是看不见的。”而在众多老朋友中,相处起来,最让他放松的呢,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许寿裳。
鲁迅在上海期间。许寿裳在北京,但经常需要出差上海,给蔡元培汇报工作。每到上海,一定要去看鲁迅,每年至少要相见十几次。友谊天长地久的秘诀,有时和爱情很像,那就是,有的聊。
鲁迅和许寿裳只要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许广平很少见到鲁迅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她多年后回忆道:
“鲁迅先生无论多忙,看到许先生来,也必放下。好像把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并以开怀大笑。旁观者亦觉其意义无穷的了。在谈话之间,许先生方面,因所处的环境比较平稳,没什么起伏,往往几句话就说完了。而鲁迅先生却是倾吐的,像水闸打开了,一时收不住,又像汽水塞去了,无法止得住,更像久居山林了,忽然遇到可以谈话的人,就不由自已似的。在许先生的同情,慰安,正义的共鸣之下,鲁迅先生不管受多大的创伤,得到许先生的谈话之后,像波涛汹涌的海洋的心境,忽然平静宁贴起来了。”
他们是宏文学院的校友,鲁迅是早半年到分在江南班,后来许寿裳分到浙江班,同级不同班。互相知道,但没打过什么交道。
一个人适不适合做朋友,说起来有点玄学,看直觉。1903年刚剪了辫子的鲁迅,主动到自修室,去给半年前先剪去辫子的许寿裳看,这在鲁迅的交友史上是很罕见的举动。
鲁迅去世后,许寿裳说,想起他们最初交往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鲁迅脸上微微的现着喜悦的表情,许寿裳赞叹说,呵,壁垒一新!他就用手摸摸自己的头顶,相对一笑。
没过多久,鲁迅就拍了一张断发照,并在背面写了《自题小像》的诗,送给许寿裳: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罄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从此到1909年,两人先后回国,他们在日本的六年时间里面,越处越投机,越来越对脾气。那会儿他们谈论的话题很多,也很深刻。
早在1902年,鲁迅已经对国民性做出了思考,提出三个大问题,
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
二,中国民族中最缺乏的是什么?
三,它的病根何在?
许寿裳说,“我从此就佩服他的理想之高超,着眼之远大。他后来所以决心学医,以及弃医而学文学,那是由此出发地。”
他们一起看书,《天演论》这本书,鲁迅在南京念书时也看过,徐寿裳在杭州念书时也看过。这次他们找出来,再次阅读,以至于许多章节都能背出来了。他们搭伙买书看,列个购书单,一人买部分,互相借着读。
后来,国学大师章太炎在东京开课,讲解《说文解字》,他们又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章门弟子。1908年,许寿裳东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打算去欧洲留学,留在东京学德语。鲁迅从1906年回家成亲,之后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学德语和翻译上。
学到一起,玩到一起。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谁有一个想法,一定第一个毫无保留的讲给对方听,谁有什么计划,对方也是第一个站出来,用实际行动支持。许寿裳后来接手了浙江同乡会办的刊物《浙江潮》,从第五期开始当主编,鲁迅就从第五期开始,给他写稿,《斯巴达之魂》,《中国地质略论》,《说鈤》,《地底旅行》等早期文章,就是写于这个时候。
而当鲁迅想办一本文艺杂志《新生》,徐寿长也二话不说就加入进来。日本六年,他们是同学共进的密友。1909年,两人都因为经济问题,留学生涯被迫中断。
回到国内,面对是辛亥革命前的一片混乱,谋生艰难,他们成了互相扶持的难兄难弟。但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先站稳脚跟的许寿装伸手给鲁迅救急救难。因此有人说,许寿裳是改变鲁迅命运的那个人。
然而,作为最早意识到鲁迅重要性的人呢,许寿裳只是想保住鲁迅的命。鲁迅是冲锋在前的战士,许寿裳并不知道仗怎么打,他只知道战士是要吃饱饭,才有力气打。
鲁迅一生的几只重要饭碗,都是许寿裳端给他的。鲁迅在浙江时期,许寿裳很快在浙江两级师范学院当上教务长。紧接着,他把鲁迅叫回去做事,这期间他们打赢了一场学校主权保卫战,赶走了迂腐的监学,夏震武。某种程度,这是后来女师大风潮时,两人联手的演习。
鲁迅在北京时期,从1912年到1925年,长达13年教务部公务员生活,也是有许寿裳的内推,这也是他们作为同事,在一起最久的日子,白天同桌办公,晚上联床共话,没事嗑瓜子,有事打枪子。
1925年,女师大风潮爆发,鲁迅因为维护学生,状告教育部总长张士钊被革职,徐寿裳听说这件事之后,立即和齐寿山发表联名信反对。随后也辞了职,力挺鲁迅。
鲁迅在上海时期,身为南京大学院秘书的许寿裳,还为他申请了特约著作者的补贴,没有具体工作要做,只为了让他安心著作,每个月300大洋,从1927年一直发到1932年。而当鲁迅稍微喘过一口气的时候,只要许寿裳开口,他当成了头等大事去办。
1927年,鲁迅到广州中山大学当教授,兼教务主任,那是许寿裳在北京教育部的日子并不好过,托他留意中大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其实,当时鲁迅初来乍到,没啥人脉,但是仗着名气大,就卖卖人情,他到处奔走,不断的给人写信推荐,一直没有回应。
他给许广平写信,都要反复碎碎念。这边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教职,他就立即写信,催许寿裳过来。鲁迅把他请到自己在中山大学的住处,大钟楼一起住,两人住在屋里,对角线的两头。好友重逢,鲁迅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请许寿裳下馆子,看电影,周末远足……一连如此十几天,才心不慌,手不抖,接着恢复,白天教书应酬,晚上通宵肝稿子的日常节奏。
鲁迅是想在中大做出教学成绩的,但是很快就发生了。国民党蒋介石的清党事件,不少革命师友被捕,鲁迅最见不得学生受委屈,于是挺身说话,冒险维护,像以往一样,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于是呢,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他见到那些隔岸观火甚至火上浇油的嘴脸,对这里彻底失望。
中大是待不下去了,他提出辞职,许寿裳尽管很需要这份工作,但立即呢,也跟着辞职,前后不到一年。广州时期是他们亲密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后来鲁迅去了上海,许寿裳在北京,他们的亲密往来一点不减,许寿裳一有文章要发表,就寄给老友分享,不过,鲁迅“不敢苟同”的扫兴话没少讲。
许寿裳夫人带着女儿到上海看病两次,都是鲁迅亲自陪同。许寿裳要买脚气药,也写信问鲁迅,鲁迅还替他收集邮票。
1935年7月7号,徐寿裳长女在上海新亚酒家办婚礼,因为是国难期间,许寿长没有发请柬,鲁迅那时因身体不好,基本谢绝外出应酬。不过成婚当天,他带上一家人到的很早,这件事让许寿长很感动,多年后,他读到鲁迅书信,才知道,那年七月,为了和他见面以及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耽误了不少翻译工作,只能加班加点赶译,这让他愧疚万分。
1936年7月1日,是两位老朋友的最后一次相见,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鲁迅送了他一首诗,这也是鲁迅写的最后一首诗,题为人人《亥年残秋偶作》:
曾经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
尘海茫茫浓百感,金风萧瑟走千官。
老归大泽孤独尽,梦坠空云齿发寒。
耸听荒鸡偏閺寂,起看星斗正阑干。
10月19号,鲁迅去世,徐寿裳在回忆文字中说,最后的而且永远引起我的悲痛的,乃是十年前,他去世的两个月前,依依惜别之情。
鲁迅死后,徐寿裳把自己余下的生命用来为鲁迅活。他一方面为编辑出版《鲁迅全集》费心费力,另一方面,开始撰写回忆鲁迅的文字,最终集结成《我所认识的鲁迅》《亡友鲁迅印象记习》等等。这也是了解鲁迅的必读书,对研究鲁迅的贡献重大。
晚年在台湾,他几乎就鲁迅的传播大使,写文章发表演讲,到处宣扬鲁迅精神。鲁迅在台湾的影响扩大开来,而许寿裳也被反动势力盯上。
1948年2月18日当夜,66岁的许寿裳在家中被暴徒连砍四刀,当场陨命,据说这是跟他大肆宣传鲁迅有关。许寿裳曾对儿子许世玮说,“我有鲁迅,蔡元培先生这样两个知己,一生总算没白过。”
人人《亡友鲁迅印象记》的责编贺霖,和许寿裳有过一段接触,她被老先生不顾阻挠与威胁,要把真正的鲁迅介绍给台湾青年的精神所打动。她说,徐先生是应该与鲁迅先生葬在一起的。
鲁迅在给曹聚仁的信里说过这样一段话,“现在的许多论客都说我会发脾气。其实我觉得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因为一点小事情就成有或成仇的人,我还有不少几十年老朋友,要点,就在,彼此略小节而取其大。”
从和刘半农,胡适以及许寿裳的交友中,我们应该能够感受到,鲁迅对友情的这种态度:小事上可以挑刺,不买账。大义有问题,就必须寸土不让。鲁迅从。
鲁迅从交友成仇的复杂人际交往中,明白一个道理,朋友,宁缺毋滥,得一知己足矣。今天跟谁都称兄道弟,明天就有人谬托知己,背后给你来一刀。
所以最后鲁迅和他的朋友圈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就是:你认识的人一定要多,但是你的朋友越少越好。毕竟,真正的朋友就那么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