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
进入夏天,午睡的人越来越多。
午睡半小时,胜似吃补药。午睡的好处自不必多说,可我自小没养成这个习惯,所以直至现在也没强烈的午觉欲望。我想我没午睡习惯也可能与小时候在学校里很长时间担任班干部的原因,因为要管好别人的午睡,所以眼睛像鹰眼一样盯着不安分的同学,这样减少了自己的午睡。假如我是夜哨兵,敌人想摸哨是绝对没机会的。
我家楼房之前经历过五架竹砖混合、七架石灰泥砖混合两种类型的房子。对五架房印象不深,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很小的我时常好奇地去看在泥场心午睡中的曾祖父那厚厚的脚指甲,像褶皱干裂的树皮一样。房子改为七架房后,四叔家在西隔壁,爷爷奶奶在最西头,场心依旧是泥土。爷爷奶奶各睡一张床,午睡是爷爷必不可少的生活规律之一,大多时候睡在铺有竹席的床上,也有时睡在场心的椅子上,炎热高温时干脆在西边散水砖上铺一条凉席,头顶着风而睡,不可“屁股朝风”,否则“夜喊郎中”。当然爷爷在午睡之中的哼调唱曲是个奇观雅癖,所以那时我经常蹑手蹑脚去偷听,爷爷哼的是越剧调、吕四腔,据说那是他睡觉中的最高境界状态,还有说那是爷爷当天累了才会这样子。爷爷年轻时驾着大财主的渔船北上青岛、烟台,南下江南、浙东,渔船靠岸,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看一些咿咿呀呀的“人做戏”,所以他的睡梦里都是曲儿。有时我们这些顽皮的孙辈听出神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惊醒他,他只是嗔怪几句,接着便叼起身边的水烟,咕噜咕噜地吸起来,惺忪睡眼马上炯炯有神,于是又重复讲述起他当年走南闯北的经历来,讲好,爷爷便精神抖擞地去沟河里取簖了。
父亲也喜欢午睡,而母亲则相对少,至今父亲的午觉“雷打不动”。小时候,父亲或是出海归来,或是做生产队队长记工分回家,或是民兵训练回来,吃完中饭,便睡眼朦胧,一句“我先去睡了”,便将收拾碗筷盆盘的活丢给了母亲。那时的夏天午睡,没有空调,人们大多打开堂屋前后门,形成免费的穿堂而过的自然风。再卸下一块门扇架在两条长凳上,拿一个枕头放在门扇上,倒下便睡,不用席铺被盖,热的时候男人甚至只着一条短裤,也不避嫌,手摇芭蕉扇,徐徐入睡。如果遇上雷雨或者大风,则迅速移到内屋补觉,要不就是关上门栓,睡意顿消,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吝怜起雨中的庄稼喃喃自语。夏天的风雨呀,有时候真的像周立波笔下的《暴风骤雨》描述,一样的突然、急切和猛烈,把人们搅得无法入睡,而雨对于不安心睡觉的孩子来说就是个雀跃的兴奋点,滴答滴答里塞满了童年的趣事。落雪下雨狗快活呀,我们就是顽皮的“狗”。
小时候人多屋小,小小的地方就是用罗盘也找不全八卦的方位,父母、哥哥和我四个人勉强在堂屋有空隙的地方各自铺一油纸或一凉席午睡。我总是被父母逼着午睡,但是很少睡着,不是被喋喋不休的知了叫和呱呱呱的蛙声打扰了睡意,就是禁不住队里的几个小伙伴推着钢圈、拿着自制的玩具来诱惑。于是,挑开母亲勾搂我的手臂,在本就逼仄的空间里寻找“逃”出去的线路。在大人们午休的时间里,我们这些小孩就像脱离缰绳的小马,裸奔在太阳的炙烤中,燃烧着少童的激情,例如扣蜻蜓,撩蝉尾,打铜板,滚玻璃球,“工兵捉特务”等等。比起午睡,玩耍更具吸引力。
参加工作以后,也没有完完全全的午睡系列,有时工作的烦累确实容易午睡。睡不着午觉也有说是体质上问题,我想我是脑力劳动者,神经过敏,常常睁着大眼,睡而不眠,思考问题,不睡午觉成了常态。听保健老师的吹嘘,五脏六腑每一项都有可能影响你睡眠的理由,于是一旦搭理网络上的理胃派、护肝派、养心派、健脾派、补肾派等号称养生助眠的各大门派专家老师,便将个人定制方案纷至沓来,让我目不暇接。紧接着,便有钱款从微信、支付宝寄出,有酸枣仁百合茶、助眠贴、养生酒等寄回。那些东西多数在家里办公桌矮柜里没吃没用。
而近来的午睡,抛开杂念,想睡就睡着了,我想大概是上了一定年纪,午睡就缠上身了。“枕书午睡正朦胧,云翠风凉透葛中。唤醒一床蝴蝶梦,虬鸦声在隔楼东。”和宋代王鎡的《午睡》描述的枕书午睡一样,当侧身捧书深读到书里的场景之中,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午睡,其实没有习惯与不习惯,想睡就睡,不想睡也可闲着、忙着。
海复垦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