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情(一)
透过珠帘隐隐可见一抹白色倩影亭亭立在雕花桉窗前。白衣女子面覆轻纱,看不清容貌。她望着天空飘落的梨花,伸手揽住一片落英,指尖是徒留的清冷。
清风拂动面纱,望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不难想象轻纱下是怎样的倾世容颜。
“烟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白衣女子问道,语言中几分优雅几许清冷,无形中暗含一丝摄人的杀气。
“回主上,事情已办妥。”那名被称为烟儿的黑衣女子单膝跪地恭敬回答。
“嗯”白衣女子嘴角微扬,眼底却是冰霜一片,轻声呢喃:“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
落花吹入敞开的桉窗,拂来袅袅清香。
聆音坊。
红衣少年慵懒地醉卧在美人膝上,衣襟半敞,怀中揽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含过衣衫半褪的美人手中送来的葡萄,挑起美人的下颚留下一记香吻,眉眼间一派风流不羁。怀中的美人面色嫣红,半推半就间依偎入少年怀中。
黑衣劲装的少年拱手:“少主,属下去查了苏家三小姐。”
“怎么样?”少年话语间皆是漫不经心。
怀中的美人知趣退下去,诺大的房间就只剩下两人。
“发现这位三小姐很是神秘,很少人见过她。只知七年前收入天虞山门下,后来的信息也是寥寥无几。”
红衣少年冷冷一瞥,空气顿时凝滞。转瞬间又恢复一副轻佻模样,仿佛刚才的不是他。
“喔,这般神秘。本宫倒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了。”
少年深深看着酒杯,眼里一片深沉。
红衣少年仰头醉饮了一杯,纤白修长的指骨转弄着酒杯,嘴角一挑,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璎珞,我们终是要见面了。
江湖,朝堂波谲云诡,变幻莫测。
究竟谁能睥睨天下,主宰苍穹。
鸾鸣翠柳新开画卷,风落高梧喜报晖。
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太子府邸华光溢彩,喜气的红光溢满整个府邸。嫁给当朝太子的是右相苏佑天的三女儿,苏璎珞。
长安谁人不知这苏家大小姐苏暖婷貌绝,苏家二小姐苏琴雨艺绝。但对于这个凭空冒出的苏家三小姐却是一无所知。有人说她奇丑无比,所以躲在闺房不敢见人。也有人说她身患疾症却有天女之姿,西子之态,自是不能让人轻易亵渎。
一时间,苏璎珞红极一时。许多人认为能让太子倾心的小姐定有其出众之处,甚至于未见其人可其名却从无名小卒飞蹿至“长安美人榜第二”,引得多少文人雅客想一窥真容。有人甚至公开花重金放注,赌这位太子妃的容貌如何,可见这位如迷雾般的太子妃引起了人们多大的猎奇心。
要知道太子萧云深虽然生性风流不羁,但凭着绝世容貌不知是多少少女心慕的情人。苏璎珞这一嫁不知惹红了多少双少女的美眸,真是罪过罪过。
崇明二十八年,宜嫁娶,宜出门。
喜房外人声鼎沸,房内一片寂静。
女子一袭红色嫁衣端坐着,红盖掩面看不真切她的神情。她手中紧捏着一管通透水绿的“谩语笛”,纤细的指骨被捏的泛白,手心不觉浮现一层湿热的细汗。
周围的红色无不刺痛着双目,满目的烛光无半分暖意,更多的是彻骨的寒意。
她讽刺般一笑,还期待什么?他又怎么会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到底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罢了。
思绪飘到许久以前,那段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遇见霁轩那一年,苏璎珞只有八岁。
今日是她的生辰,娘说会送她一样礼物。她蹲坐在阶梯上拨弄着刚采下的花朵,双手环抱着膝。想着待会儿一定要将礼物藏起来千万不能被哥哥知道,就在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终于等来了娘。
那一日,她的娘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来到前院。他穿着一件对襟的白月袍子,肤如白雪,下巴尖瘦,一双眸子深黑如漆。
透露出的是不符合年龄的老成,没来由让人想接近他。
他身旁是一株株雪梨,在漫天飞花中,他竟如此好看,恍如仙人般的美丽。
虽说她哥苏连城已经是很好看了,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他面前,像姐姐般摸了摸他的头可明明她还比他小,牵起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性子活泼开朗,难得如此轻轻细细。
男孩看着她明澄透亮的眼眸一愣,随后暖暖一笑,“我叫霁轩。”女孩的浅笑令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可以叫你轩哥哥吗?”女孩双眸璨若明星,像秋水般明净。萧霁轩点点头,眼神落在那双牵着他的稚嫩小手上。心间潺潺涌动着温泉,一圈一圈温润他的心房。这个女孩的眼眸里有自己渴望的温暖,足矣让他沉溺在这星星点点的火光中。
娘亲柔声说:“珞儿,这是你轩哥哥。他暂住在我们院里,他年长你两岁,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问你轩哥哥。可不许欺负轩哥哥,知道吗?”
苏璎珞难得乖巧地听完娘亲的话,末了脆生生地道:“好。”
娘轻笑了声,温柔揉了揉苏璎珞的头,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她很是贪恋着片的温暖,却不曾想这是娘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随后她娘递给两人两枚五印,话语间是化不开的沉重忧伤,且反复叮嘱要保管好。
玉印看似和普通玉佩别无二致,浑身通透似乎还泛着暖黄色的光。玉印下镌刻这几个小字体,但没什么特别。
娘转身对霁轩语重心长道:“轩儿,小姨将珞儿交托给你,一定要保护妹妹。”她娘亲将年幼两人的手叠放一起,叹了口气。这语气仿佛喻示了什么,但年龄幼小的两人却没听出什么。
小男孩双手恭敬接着玉印,紧紧握着苏璎珞稚嫩的小手,眼里闪烁着坚定的目光:“小姨放心,轩儿一定会保护好妹妹。”
苏璎珞仰头望着霁轩,一缕阳光射下,她竟是看痴了。
可想到期待已久的礼物竟是块石头苏璎珞还是不乐意,嘴角憋屈。不就是块破石子吗?越想越伤心:“哇”了声就哭出来。
一旁的霁轩微微一笑,缓缓走过去不知从哪变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女孩子不哭才好看,夭夭不哭。”夭夭是她的小名,可是又有谁记得呢。
霁轩拂去她衣衫上的梨瓣,两人相视而笑。
苏璎珞经常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萧霁轩身后,萧霁轩戌时起床她就从不赖床,萧霁轩读《孙子兵法》,她就替他点灯。托着下巴痴痴看着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娘说轩哥哥喜欢琴棋书画那她就去学,她本就天赋超然这些都是雕虫小技。
苏连城还为此经常调侃她:“妹妹,你待霁轩可比待你这个亲哥哥要好得多我这哥哥可会吃醋喔!”
苏璎珞瞪了他一眼,手抡着拳,“哥,你是不是骨头疼了。妹妹我不介意帮帮你。”醋死你才好,谁叫你那么欠揍呀。不过在轩哥哥面前她要有气质些,到时候再收拾坏哥哥也不迟。
可后来不知为何霁轩离开了,等她赖床起身时他房间已经空荡荡。
后来,娘亲离世了。
再后来,哥哥去了漠北,苏璎珞被送去了天虞山,拜入天虞门下成了师父老儿第九个弟子,也是最后的关门弟子。
因她排行第九师兄们都爱叫她“小九”。
她有轻微的脸盲症,用一年的时间才分清八位师兄的长相,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天虞山的方位,以至于经常走丢。
可她却能一眼认出霁轩的身影……因为他早已刻入心底。
每年她生辰时哥哥和霁轩不管多忙都会来天虞山陪她过生辰。
在十二岁生辰时,没等来哥哥但霁轩来了。
他长高了,才十四岁的霁轩已经有那么几丝话本中说的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模样。
他待了三十三天,在这一个月里他交苏璎珞如何练剑,运气,俨然一派小师傅的模样。师兄们总算找到个可以制服小魔王的“救世主”,巴不得霁轩天天都在。
苏璎珞觉得霁轩是她见过最好的人,他不会抢她零嘴儿,不和她拌嘴,还能抚得一手好琴,吹得一曲好萧,身手更是了得。
他离开的那天苏璎珞哭的泣不成声,她拼命拽着他的衣角想留住他。直到指尖只剩一片空余,泪眼模糊了视线。
但他终究离开了,在一个烟雨迷蒙的早晨。苏璎珞目送着他修长的背影融入细细烟雨中,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再后来他再也没来看过她,问到霁轩时哥哥也只是遮遮掩掩。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羞涩,甜蜜,期待,苦涩好像都有。
她暗下决心,她一定会找到他。
在山上的日子极为无聊,于是师父最引以为傲的银色胡须一觉醒来莫名被拔了,大师兄的灵芝离奇少了,二师兄的白菜被偷了,八师兄的春宫小话本突然出现在师父的书籍中,五师兄养的母鸡只剩几根毛了。
……
天虞山的上空徘徊着一个震耳欲聋的雄浑的声音“苏璎珞。”
雄浑的尾音惊起了山涧的鸟儿,震落了片片落英。
始作俑者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又翻身在树上悠哉悠哉地睡着觉。
师兄们每年的寒食节都可以下山采购,但明令禁止苏璎珞下山,原因有很多。
但俗话说的好:上有计策,下有对策。你不让我去,我偏去。
趁师兄们在澡堂时苏璎珞偷换下师兄们的衣裳,骑上她的小毛驴晃晃荡荡下山去。结果很不幸半路上迷路了,最后还是八位师兄出洞才拽回她。
她经常听师兄们谈及江湖多么险恶,可她每次偷下山玩都没发现师兄们说的坏人,相反还会有人送她吃的,她觉得江湖真好。
这样的日子悠悠逝去,在打闹中七年过去了。
她爹派人接苏璎珞回家,当天临走前师兄们都红了眼眶。苏璎珞万分感动师兄们竟然这般不舍她,谁知二师兄握着她的手深深道:“小九,你可认得我?”苏璎珞豪爽拍了下对方的肩:“五师兄我当然认得。”对方抽了抽嘴角:“我是你二师兄,不过你终于可以回家了,我的白菜可以保住了。”喂,她走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苏璎珞:“……”
“小九儿,我才是你五师兄。对了你欠我的银子还没还呢,要不今天来算一下。”五师兄十分不应景的拿出她当初写下的欠条还认真算了算再点点头,“嗯,一百二十五两,算上咱俩的情意就把零头去掉。”
苏璎珞无言以对。
八师兄摸摸她头,妖魅的桃花眼眯起,满是温柔,说着还往她怀里扔了份礼物。
苏璎珞都快感动哭了,果然是我八师兄我俩可是有革命友谊的。闯祸总有她和他的一份,但往往受罚的只是他一人。
苏璎珞极为欣喜翻开书,霎时老脸一红,耳根子都红了。连名带姓大喊:“林立天你个混蛋!”竟然送……送春宫图给她。人家可还是个黄……黄花大闺女呢。
一旁的八师兄邪魅一笑,瞬间苏璎珞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回到家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大夫人整日对她冷嘲热讽,两个“蛇蝎美人”般的姐姐背后的手段也是了得,而她爹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整日想着如何将她嫁出去。
苏璎珞的宗旨是:你有本事娶,我就有本事嫁。那些个公子哥在她手下不到一招半式就被打趴下,面子里子都输光了那还有人敢来。
就差把她爹气的心脏病突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她决定要逃离相府。
半年前,她乔装只身来到漠北军营寻找她亲哥哥――苏连城。很不幸,还没找到她哥就被人抓起来了,罪名是……图谋不轨。搞得她被五花大绑如此狼狈出现在她哥眼前。令人气愤的是她哥没认出他小妹就算了,还一脸正义凛然要秉公办理――赏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那可真是有命来,没命回了。还没被她爹逼死,倒是先死在冰冷的乱棍之下了。
不过,呵呵,说笑。她苏璎珞又岂是等闲之辈。
苏璎珞嘴角微扬,二话不说掌风迎着苏连城劈去,刚要触及他发丝了却在瞬间被苏连城截住。苏连城得意一笑,瞬间万物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当真是人如其名,一笑倾城。
对于这个哥哥苏璎珞还是挺满意的。除了腹黑一点,傲慢了一点,讨厌了一点其实也还不错。
以前她只要一哭她哥就得好生哄着她,以免她去告状。
她通常哭的很有特色,一边哭还不忘她的零嘴。仰着一双汪汪泪眼地看着苏连城,抹了把泪抽泣道:“哥……你还藏了颗糖。”苏连城无奈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他这妹妹也太精明了点吧,心不甘情不愿将最后一颗糖送入魔爪,直至手上一空。苏璎珞“啵”的在苏连城白净的脸上印上一个口水印,阴谋得逞地狡黠一笑就跑开了。苏连城只得无可奈何摇头笑了笑,从袋中掏出一颗糖放入口中。
嗯,果然很甜。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几招下来,苏璎珞一如既往败下阵来。
“苏连城,你故意的。”苏璎珞披头散发,盘坐在地上哽咽着:“娘不在了你就欺负我,欺负我是个没娘的苦命孩子。”声泪俱下,趁着指尖漏隙不忘打量下苏连城的表情。
呵呵,这演戏得演全嘛。
冷傲著称的苏连城勾了勾嘴角戏谑笑着:“怎么一年过去了武功没精进多少,耍赖倒学会了不少!”苏璎珞捋捋乱发,眼睛瞪的溜圆:“哥,我这不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嘛。”还扯过她哥的白袍子毫不怜惜印上几枚脏手印。擦擦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恐怕也就她敢碰护国少将军的衣物了。
“我渴了要喝水。”苏璎珞反客为主,自顾自坐在苏连城的帅位上。
苏连城宠溺一笑:“说吧,这次又闯什么祸了?”含笑将温水递给她,“容我猜猜,你莫不是又偷了隔壁王婶家的鸡,亦或是又欺负了沈员外家的小公子。”
“噗”苏璎珞一口水喷出,满头黑线。她有那么小人吗?当然她也不是君子。
苏连城很是满意的欣赏到了苏璎珞久违的多变表情。
“有你这样的哥吗,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看你,你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苏璎珞双手叠胸,轻声“哼”道。没事才怪,你以为她吃饱了撑着跑到这极寒之地赏风景呀!要不是她爹着急把她嫁了……不,是卖了。她没法子了,否则何至于从长安跑到这个地方。
当然,她才不会说她是被逼婚才到这儿来,多没面子。
苏连城将身上的毡毛大衣给苏璎珞披上,霎时一暖:“要是我没猜错,这回你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自己解决不了了吧?”又往炭盆里添些木炭。
一下就被苏连城踩中了尾巴岂不是很没面子。苏璎珞拢了拢大衣,眼神不自觉闪烁着:“怎么……怎么可能还有我苏璎珞解决不了的事。”扯着嘴角干笑。不过,她这次真的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嫁谁不好,偏偏嫁她,还是嫁给风流成性的太子,果然不是她爹亲生的。
“珞儿,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会说谎。小时候你说谎时总喜欢下意识捏手指,眼神飘忽不定,害怕与人对视,这明显就是你心虚的表现。”苏连城端坐着看着手上的兵书,却是对着她说话。
她真怀疑他哥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透视眼”。什么小动作都难逃他的法眼。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索性如实道来。
太子?苏连城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如一渊深不见底的死水。不过一旁的苏璎珞没有留意到。
漠北的夜晚虽没有长安那么热闹繁华,却也别俱一番风味。戈壁滩是没有金戈铁马,飞沙走石的壮伟景象。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风光也没见着。苏璎珞独自散步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天幕上的星子似乎比长安的要闪,要亮。
如一颗颗镶嵌在夜幕里的夜明珠,星光璀璨夺目。
在这里她觉得心灵异常的清净,没有斗争,没有虚伪。处在渺无人烟的漠北好似渺小了,可心境却开阔了。
忽然,从寂静的远方飘来一缕清灵的笛声,缓缓入耳。笛声如月夜林间清溪缓流之音,又如行云流水般静赖,幽静苍凉。
苏璎珞一时好奇,寻声而去。
朦胧月色,明月皎皎。
透过一丝清冷的银光,苏璎珞的目光不自觉中投向那淡月中的一抹朦胧白影。
月下,一袭白衣,仙袂飘飘。墨发如绸,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苏璎珞一时间看痴了。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如此温润出尘的姿态,如玉的玉指轻扣玉笛便缓缓流出清幽的笛声。
不知为何,苏璎珞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不曾见时已相识,未曾相识已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