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
周日
今天北京骤然凉了下来,飘着细雨,一别几天以来让人心神不宁的燥热。
中午,培训的间歇,大姐发来信息,询问她外甥早上看牙的结果,在得知并无大碍之后,她嘱咐一定要多喝水,吃水果,如果不能吃辣,我也不可太勉强,毕竟还小。
我一面应付对面坐着的同事的聊天,一面在心不在焉的敷衍她。但心里起了阵阵涟漪。
周六
傍晚六点,我急匆匆从公司培训离开,踏上地铁,四十分钟后,翻下紫竹院南门的天桥,迎面接上拖着行李箱的她。她本来是微笑迎上前来,看我疲惫又有点愠怒的脸,也就沉默下来。
我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沉沉的。
“身份证你怎么能没带呢?”要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我当着她的面,用她的身份证号,订了返淮的火车票。
“我去美国就没带身份证,只带着护照。没办法,这下只能早点到火车站,先补办身份证,再去取票了。”她不想解释太多。
“身份证这种东西应该随身携带的。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补办身份证,车站到底能不能办。”我疲惫至极,嘴上却还不想松口。
“不行你就在车站把车停好,陪我去找办临时身份证呗。”
我不太情愿,明天还要讲课,也没充分把课备好。心下焦虑,不好发作。我没有回应她。
她坐到了后排,我开着车,径直冲上了西直门立交桥。两下无言。
一直到了钟楼北桥,我才打破了沉默,问她今天是否见到了在颐和园工作的同学,她回答说没有见到。同学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颐和园。除了一大早去了园林协会的会议上打了卡,白天她还去了中国美术馆,并且见了另外一个在北京的同学。
作为一个刚刚从芝加哥归来的人,顶住时差的煎熬,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路途很顺,车行驶到朝阳门南小街,远远看见北京站的钟楼,在晚霞的映照下,金灿灿的宫殿一般。广场的人很多,三五成群,昔日嘹亮的广播好像停了,在微微凉风拂面,周围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拥挤和焦躁。
顺利找到了办理临时身份证的地方,她排上队,队伍不算太长。我看管行李,站到一边抽起烟来。她同时在忙不迭地跟谁通话,也许是家里,也许同学。
火车票取到手了,看下时间,离发车还有整整两个小时。她让我回去,我却有点迈不动腿。心绪和肌肉,已经放松下来。
上次见到她是在淮安,还是半年以前。那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以及在哪。
我回到家里,桌上赫然躺着贺婉青的《三个月亮》,这是她从美国临行前为我买的。
周五
飞机提前了整整四十分钟抵达。
她告诉我降落的时候,我刚刚出发不久。怎么会提前这么早,我不由地踩紧了油门。
因为想照顾抑郁症的女儿,大姐申请了一年的访学,这对博士后来说似乎并不太难。自从她去了美国,因为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黑白颠倒,我和她之间通话并不多,只会有零星的聊天。我偶尔意识到,这对于47岁的女人来说,怎么都不能算是一件从容的事情。
见到我,大姐一如既往的兴奋。进到车里,话匣一直没有关上。周五的机场高速很堵,北二环也是,但我一直仔细听她在说。
她说起她在密歇根大学的见闻,舍友是80后的东北博士,还有贱贱的来自台湾的男博士同学。说他们会一起外出,她可以蹭车,但也会做中国菜回赠。说她硬着头皮去上每一节课,明明是分门别类的专业课程,对她来说都是无欲无求的英语课。说她跟心理学专业的同学聊天,聊起家庭教育的暴力,开始后悔过去对自己女儿的苛刻,和自己的不明就以。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她俩的学校相距四百公里,她有的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教授请假,打车或者公交,在三个月里利用周末时间,硬生生往返了十来趟。经济上自不必说,我惊叹于她身体里爆发出的母性,以及有一丝悔意的救赎。
她跟我讲起,女儿受困于抑郁症的骚扰,有阴晴不定的情绪,但仍然不得不完成繁重的学业。她不得不彻夜开着语音,陪电话那头的女儿,独自完成课程的作业,整整两个星期。她也提起女儿突变的情绪,不好有正面冲突的应对,“毕竟她的情绪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我偶尔应承,但多数时候沉默无言。
想起之前有一次,她在微信里跟我提到,家乡熟识的同龄人,即使不算养尊处优,也是在风平浪静地享受生活,相较之下,她似乎是在不合时宜的颠沛流离,在不合适的时间里却处于动荡。
我鼓励她,这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丰富的人生阅历,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释然。
当然我知道,这现实生活里所有的酸苦,都要自己独自来一一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