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老秀的一生

2020-09-28  本文已影响0人  日子32摄氏度

老秀的一生

    日子32摄氏度

最后一次见老秀,是在2018年的大年初三。那天风很大,也有太阳,所有的人家都要上山祭祖,给祖宗拜年。

公路边停了很多私家车,森林护理员开着车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用喇叭重复播放森林防火口号。

摆贡品,烧纸钱,点香,杀鸡,在太公坟前放完鞭炮,最后确认了火苗已全被扑灭,我和家里的叔伯才一起离开,去往太奶奶的坟地。

刚转一个山头,就听到有人喊“着火了”,顺着人声方向抬头一看,太奶奶坟地所在的那座山头冒起了烟雾,烟雾越来越黑,逐渐能看见火焰。

看烧的面积,应该没烧多久。在坝上离起火点几亩地的距离,瞬间聚集了很多人。

“估计是哪家烧纸钱没看好火噢。”

“也有可能火苗没熄干净。”

“不晓得里面有没有人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听到人群中老一辈的说:“看烧的地方,该是啊龙家爸的坟地。”

马上有人补充道:“估计是老秀那个憨包噢。”

“话不要乱讲哩,会害死人哩。”

......

村民议论纷纷的看着火势,风越来越大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在山里头嚎叫,略带点哭,大家都被吸引了。

只见老秀从烟雾里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脸很红,她一边跑一边叫,不时的回头张望冒着烟雾的地方,像在找什么东西。

大家看着她,像看到真相,一副“看吧就是她”的模样。

老秀又朝山里头大声嚎叫几声,没有回应。她十分着急,用手拍了大腿一下,往山上跑,不一会消失在烟雾里。

大家站在田埂上。

有人唉声叹气“可怜,可怜呐。”

有人猜测:“这次不知道要赔几头猪啊。”

也有人大喊:“老秀,你快回来哩,火很大。”

……

还没有等到消防员来,森林防护员不知道去哪搞了一个灭火器,一个人举着从山脚处开始灭火。

“快快快看,有人啊。”突然人群中有人喊。

只见老秀带着一个女孩冲下山来,两人面颊通红。走出来后小女孩站着看了周围的人一小会,然后快速跑着离开。老秀急忙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她摇摇晃晃的,摔了几跤。人群有人连忙喊“啊龙,等等你妈妈。”

田里的油菜长得绿油油的,油菜花开得正是时候,阳光明媚。啊龙跑累了停下来急匆匆地走,偶尔回头看看后面在燃的山,老秀跟在她后面,小跑着追她,母女俩一前一后往寨子的方向去。

“肯定是老秀母女俩了。”人群中又有人说到,接着又是一片唉声叹气。

老秀是寨子唯一的女残疾人,脑瘫,不能正常说话,经常嘀咕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她不开心了会跑去寨子的对面山脚嚎哭一会。说来奇怪,她一哭,天就下雨了。

在秋收时,寨子的老人看见老秀就说“老秀哇老秀,不要哭了哩,我们要打米了,下雨打不成。”

老秀不是一生下来就脑瘫的,12岁高烧烧坏了,15岁父母双双去世,老秀在街坊的帮助下找了一个上门的丈夫,他高高的个子,健壮的身体,说话声音沙哑,也是一个孤儿。

夫妻二人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叫秋花,小女儿叫啊龙,虽然老秀不能正常带孩子,但两个人很勤快,一家人日子苦了苦点也算幸福。

后来丈夫开始生病,经常咳嗽,逐渐的嗓子说不出话。秋花读完六年级就不上学了,说要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啊龙也在上小学,都需要开销。

秋花走的时候村邻说秋花啊秋花,出去了不要去生孩子了,好好挣钱哩。

秋花跟随寨子的人外出打工,因为没有门路,也没出过远门,由村里的人带去会好一点。她一大早就跟村里的一个男人赶中巴车出去,一天,只有一趟车出发去县城,但是火车要第二天一早发车,到县城已是中午,所以他们需要在县城住一晚上。

秋花在那个晚上就被村里的男人玷污了,年纪小,又害怕,这个事情她也不知道跟谁说,事情就这么迷糊过去了。

出去厂子里上班,因为年龄不达标,抓童工严,老板规定不要出去外面走动。她也不敢离开厂子,下班了就在寝室躺着,时间长了肚子越来越大,同车间的一位大姐问她是不是有了,秋花也不知道有了是什么,最后才知道自己要生孩子了。

大姐帮她请了假,带她去私人诊所做了最便宜的人流,把秋花背回来的路上,秋花给大姐说“我一定会还你钱的,记你的恩情,求求你不要说出去。”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大姐也是可怜孩子,修养期间给秋花打饭,陪孩子说说话。秋花回去躺了一个星期就开始上班,工厂也按时给父亲的卡里打钱。

第二年,父亲就病故了。

丧事办一办,家里冷清了很多,老秀这下更喜欢去山对面哭了,那一段时间阴雨绵绵。

家里的担子真的落在秋花身上了,她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也赶回去做工,留下了小啊龙和老秀。

老秀勤快,会去山上砍柴,啊龙因为一个人在家害怕,也跟着老秀去。渐渐的衣服就越来越破,越来越脏。

秋花这一年出去,第二年也没回来,有人说她谈了恋爱,去给别人生孩子了。

村邻们唉声叹气,以为秋花会担起这个家。看到老秀跟小啊龙挑柴经过,就宽慰她说“老秀老秀,多吃饭哩”

时间好几年过去了,寨子越来越富有,政府扶贫政策来了,老秀拿到了低保,房子也被修缮了,还给她们建了个宽阔平坦的地坝。啊龙没事就搬着板凳在地坝上坐,风吹过来,稻苗一波一波的动,很是好看。

老秀还是喜欢去山上砍柴,只是她哭得少了,村民说近一年都没有见她哭。

啊龙该上初中了,她去房子后面小卖部伯伯家借学费,等补贴来了还给他们。伯伯说我给你去镇上取去,你晚上再来拿。

晚上啊龙吃完饭洗碗,特意在家里坐一会才过去,万一碰上伯伯家在吃晚饭不太合适。

啊龙去了后,伯伯家不知道吃没吃饭,感觉很干净,家里也没有饭菜的味道,不像吃过饭的样子。她坐在板凳上乖巧的等待伯伯拿钱,谁知道伯妈和伯伯就一起把自己抱去了一个房间,二人把门往回拉,剩下自己跟伯伯家儿子在房间里。

啊龙的叫声溢出砖墙,但是没有几个人听得到。

后来啊龙没有去上学,她也不跟老秀去砍柴了,经常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的地坝上,看着宽广的田地,一看就是一天。

再后来啊龙门前的那块田砌了房子,啊龙就看不到田野了,她也不出来坐了。

那一年,啊龙在家生下了一个男孩,小卖部的一家人被寨邻们议论。孩子总是哭啼不见好,叔伯一家决定去医院。因为父亲具有家族遗传肺结核史,所以阿龙的孩子,被确诊了肺结核。

因为不堪议论,在孩子八个月的时候,伯妈一家带着孩子,在这个寨子消失了。

啊龙也追不着车子,在马路上瘫坐着。老秀在后边嗷嗷叫,她赶上了啊龙之后,双手拉着啊龙的手臂坐在她的旁边,由一开始的喊叫变成了号啕大哭……

风越来越小,山上的火苗烧不动这些生柴,逐渐熄了。

“老秀命老好了,估计是啊龙的爸爸在可怜他们母女。”

“有人保佑啊。”

“会不会罚老秀的款啊?”

“她是个憨包,政府也拿她没办法嘛。”

烧的面积也不大,老秀的猪也算是保住了。

后来听村里人说,老秀第二天去啊龙爸爸坟头哭了一会,还捡了一挑烧断的柴回来。

2020年,老秀也走了。

老秀的房子也开始破了,房子的周围都新砌了小别墅,地坝因长时间没人打理,长满了青苔。

阿龙去哪里了?

2021年春节,我在镇上置办年货,看到啊龙抱着孩子,和小卖部的叔伯一家在车站台等车,她的脸还是那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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