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悲欢（二）

（二）温和的少年

七月的盛夏，透蓝色的天空，花儿香鸟儿叫，像是在迎接每一个恰逢其时。这个夏天，安忻却并不快乐。

"滚，给我滚，滚出去就别再回来" 安远山手指着门口，怒气冲冲的喊。少女安贝贝一阵冷笑，转身冲出家门，懒得看一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阿姨和妹妹。倔强的背笔直的挺着，像是在宣告她的不屑和对抗。

出了家门安贝贝脸上的倔强表情立马垮了下来，脸上虽然还是决然，但是眼神已经泄露了她真实心里的难过，她并非是真的无动于衷的，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从原来的让她闭门思过到现在把她赶出家门，她好像总有办法惹这个人人都说好脾气的爸爸生气。

怒气冲冲的走到小区门口，安忻还是忍不住向家的位置看去，透亮的玻璃使里面的一切都很清晰，窗前空无一人，呵…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

她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虽然很讨厌学校，并且上午还把老师气的直跳脚，指着她鼻子说她像她没教养，被她直接一本书砸向面门，眼镜都给砸飞了，她就又一次被那个对老师言听计从的老爹骂出家门，但是，那里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待的地方。

此时正是盛夏，已近黄昏正是一天下来最凉爽的时候，学校周围，鸟雀也都活跃起来，一对一对站在学树枝欢快的叫着，不停的在宣告着它们的快乐，安贝贝被鸟叫声吵的心烦，她捡起一颗石子，瞄准，打过去，鸟儿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惊的全都呼的飞散了，全都在天空中慌张的喳喳的叫，看到鸟儿们被吓的又杂乱又慌张的样子，安忻乐的哈哈大笑。

她很喜欢这种恶作剧，看到他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的样子她就特别高兴，讨厌看到任何快乐的画面，自己没有的，别人有，也是过错。

学校后墙的街边此时几乎没有行人，安忻边费力学校栅栏外翻进来，边腹诽着，初中真是烂透了，规矩比小学多，老师比小学严厉，就连围墙都要高出许多，刚想着突然一脚踏空，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安忻四仰八叉的跌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小腿被栅栏的凸起划出一个长口子哗啦啦的滴血。

此时已经近黄昏，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安贝贝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愣愣的看着天空上快落山的太阳，突然哭起来，眼泪像止不住一样的流，她终究还是孩子，一个需要被疼爱的孩子。

如果此时恰巧有人路过，就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少女躺在操场上，夕阳的红光现在她身上，让人感到她身上说不出的难过。

她越哭越大声，仿佛要留干所有的眼泪一般，不过上天显然没给她这个机会，"你是哪个班的，干嘛呢"门卫老大爷扯着嗓门冲她喊着，安贝贝被喊的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迈开腿就跑，全然不顾腿上伤口和耳后老大爷的叫喊声，这要是因为翻墙再被叫家长，过上加过可够她受得。

况且，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她的"家人"，绝对不要。

这所学校是初中和高中一起的连贯制学校，所以操场特别大，教学楼也多，安忻习惯性跑进自己班级的教学楼，都没看清哪间教室，就胡乱的闯进去，啪的一声推开门，班级里竟然有人，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窗户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很认真，然后被安忻的突然撞门惊掉了地上，男生转过头来，一张清秀少年的脸。

安忻也显然没想到教室里会有人，两人就这么愣愣对视了片刻，但随着门卫老大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贝贝回过神下意识迅速上前一把捂住男生刚要开口的嘴，用眼神示意男生别出声，然后比了个嘘的手势，还威胁的挥了挥拳头。

男生看着面前这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安贝贝脏兮兮的小手，缓缓的点点头。安忻看到他答应了，才把手放开，动作迅猛的钻进讲台里藏了起来，学校的讲台是她的秘密基地，每次她不想别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都躲进去。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打开，安忻听到传来门外大爷的声音，：“是你呀，许卓然，你还没有回家呀。”安贝贝想，原来他叫许卓然啊，好听的名字。

接着许卓然回答：“今天老师留的课文想再看一遍，才没走。”。门卫大爷慈祥的说“真是好孩子，怪不得这么优秀”在安忻耳朵里简直跟刚才怒吼相比温和了180度不止。随之门卫大爷又问“对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女孩跑过去，她翻墙进来的，我想应该是个小偷，哎，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敢做呀”安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害怕被当做小偷送回家，那比死都让她难以忍受。

“没有。”安贝贝听到了这个回答才放下心的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过了一会，老大爷走远了。“出来吧，”直到男生的声音传来，安忻才爬出去，刚才跑的太剧烈，她站起来的时候感觉有些晕，“呀，你受伤了。”听到男生惊讶的声音安贝贝看向自己的腿，受伤的大口子留的腿上全是血，已经渗出自己的白裙子，像开了一朵鲜红色的花，看上去很是狰狞，看到男生惊吓到的脸，安忻想说，没事，真的一定都不疼，可是她已经没力气说了。

安忻晃晃悠悠的一头趴在桌子上，迷糊中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往外涌，她想妈妈了，如果妈妈还在该多好，不会像一个野孩子一样，她也会有人疼爱吧。

从无声的哭泣到放声大哭，在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递给她一块蓝色的手帕，“你别哭，你是不是很疼？”安贝贝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男孩，男生担忧的目光很真诚，漆黑的眸子目光清澈，安贝贝心里顿时升起被人看到脆弱时刻的窘迫，胡乱的用手擦了擦眼睛，沙哑着嗓子说：“谁说我疼，我一点都不疼，眼睛自己流泪，我有什么办法。”

男生看着面前倔强的小女孩忽然笑了起来，安贝贝抬头，一张带着暖暖笑容的脸，眉目之间神采飞扬，就算安贝贝见过比他更精致更漂亮的男孩子，也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阳光般温暖明亮的能透射到人的心底里去，都说幸福的人是自带光晕的，那么此时面前男生，在安贝贝眼里，光晕更是被无限放大，在他身上，小女孩安贝贝看到了自己渴望又求之不得的东西。

这让安贝贝不由的想起她曾经唯一的朋友，那个精致的不像话的孩子恐怕永远也无法有这么干净纯粹的笑容吧，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一个生长在阳光下，一个开在沼泽里，差距竟如此之大，想起那个男生贝贝从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难过，所以安贝贝只是默默从许卓然手中接过手帕，默不作声的擦拭着腿上的污垢，低头看到男生的胸卡，许卓然，原来是这么写的，安忻心里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时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许卓然猛的想起妈妈还在家等自己，“呀，我要回家了，我爸妈还在等我吃晚饭，你也快点回家吧，你爸爸妈妈也会担心的，你还会赶不上晚饭哦。”许卓然背起书包冲安忻调皮的笑。

安忻只是点点了头，什么也没说，许卓然没有生气安贝贝的冷淡，还是礼貌的向安忻说了再见才走的，当然许卓然没注意安贝贝的手此时紧紧的钻成拳头。许卓然走出门口，安忻脸上冷漠的伪装才卸去，小小的她已学会冷笑，呵，就算她消失了，他们也不会担心吧，应该会觉得很高兴，终于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安忻孤单的站在空旷的班级里，手已经掐进肉里，痛恨，悲愤，难过，多种情绪混杂着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人宠有人爱，为什么爸爸对自己视若无物，为什么妈妈要走的那么早，凭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她发泄似的开始疯狂的砸，她把班级里的桌子椅子掀翻，推倒，书桌里的书本也散落在地上，教室的花瓶被砸成碎片，安贝贝踩着地上的花使劲的碾，凭什么永远都不能幸福，为什么她想要的明明那么卑微，别人也不肯给，教室里一会便一片狼藉，终于，安忻砸累了，她停下来看着满地的碎片，她心里有无数发泄的快感呼吁而出，那种兴奋，仇恨，害怕，情绪混杂在她心里。

忽然，门被推开，安贝贝回头，她红着眼，脚下踩着被碾碎的花，许卓然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安忻抬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不敢置信，失望，安忻从小到现在，做过很多坏事，也被人抓到过狠狠的辱骂唾弃，安忻都能淡然接受，但是她受不了许卓然清澈的眼睛，这让安贝贝也从来没像这一刻如此的厌恶现在的自己，这么狼狈与丑恶的自己。

安贝贝恼羞成怒，她恶狠狠的瞪着许卓然，然后一把推开他，向外跑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眼神手足无措，却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左脚踩到右脚，一下跌在地上，这一下摔的安贝贝眼泪都迸出来了，她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报应来的真快，第二个念头就是，希望许卓然一定没看见，不过有个定律是往往你越不希望发生什么，那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实证明这条定律在安忻身上一直很准。

在安贝贝跌倒在地一时不能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从她身后扶起她，安忻知道是谁，她把头放的低低的，头发遮住脸，看不清表情，许卓然费力的扶起安忻，他的好看眉毛皱成一团，轻声说：“你不用跑的这么快的。”安忻一把甩开许卓然的手，一跌一跌的向楼梯下走，许卓然着急的想跟上去，安贝贝恶狠狠的回头，“你不要跟着我。”或许是少女的眼神太过狠厉,少年被惊的没有再追上去,只是在原地茫然的站着。

太阳早已落山，天色被大片大片的黑色笼盖，安贝贝拖着受伤的腿缓缓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抬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天空，眼泪终于从眼角滑下，不过又被她用袖口狠狠的擦掉，只有胆小鬼才哭鼻子呢，安忻抽了抽鼻子，继续忍着痛往家走去,到了家门口,她踌躇了一会,心里竟有些忐忑的期待,如果这次家里人全都在焦急的找她.那她一定要对爸爸说声对不起,。

安贝贝边想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那一刻的安贝贝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多期盼,就会有多伤心,爸爸和阿姨并没有出去找她,而是像平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好似没看见她,想象之中的斥责和激动都没有,家里平静的好似一滩死水,也没人问安贝贝的伤口，安贝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像个小丑一样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戏。

直到睡觉前，阿姨把一瓶药水放到安忻房间里，然后无声的走了出去。那一刻安忻想，就算她消失了，这个家给出的反应应该也是这样漠然，因为，她。。是个无所谓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