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169 - 举棋不定
李存勖扶着李克用做到椅子上,自己和李轻尘每人一个蒲团,盘膝而坐。李轻尘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将从母亲带着自己躲避李存信的追杀,如何在千岗镇被戚望山收留,后来又如何遇到甄默龙,又如何在庐州被李随风从孟烟寒的手下救了出来,最终跟着李随风上雁荡山学艺七年。后来为了救出被太乙宫囚禁的甄默龙,又如何在金陵与李存勖相识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李克用听完良久不语,过了半天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不容易啊!”李存勖道:“好在轻尘福缘深厚,如今学得了一身盖世武功,以后便可大显身手,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留名青史。”李轻尘听了这话心中一阵迷茫,他的确想在这乱世之中做点事情,但却从来没想过要留下什么不朽的声名,说道:“尘儿心志低微,没想做什么大事,只想为父母报仇。”
就在这时,一名灰衣僧人端着一个茶盘走进方丈室,里面放着一个茶壶三只茶碗。那僧人年纪比李存勖略大,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既不抬眼看谁也不出言见礼,只是将茶盘放在桌上,往茶碗里斟满了茶,又默默无言地转身往外面走去。
李克用说了声:“且慢。”灰衣僧人身子一震,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李克用对李轻尘道:“轻尘,你想怎样给父母报仇?”李轻尘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杀了李存信,拿他的首级祭奠我父母的在天之灵。”李克用道:“当年处决你爹的人可是我啊!”李轻尘道:“当年我爹本无意反叛,都是李存信从中挑拨,最终逼得他不得不反。说到罪魁祸首,李存信首当其冲。”
李克用道:“当年你爹天下无敌,战功赫赫,其实连我都不大放心,生怕他想推翻我自己当王。李存信即便心怀不轨,从中挑拨,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终究难辞其咎。”
李轻尘心中一震,不知道李克用这么说到底有什么用意。李克用又道:“今天你既然愿意认我,说明你已经原谅了我的过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连李存信也一起原谅了呢?”李轻尘没想到李克用竟然开口为李存信说情,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无论如何李存信也和李存孝一样是李克用的干儿子,也曾经为晋军立下过大功,李克用想要保住李存信也在情理之中。
他转头看了李存勖一眼,李存勖面色平静,既不兴奋也不紧张,端着茶杯轻啜细饮,似乎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李轻尘略一沉思,想起母亲临终时的情景,咬牙道:“我爹率兵反叛,无论如何是他不对,你处死他还情有可原。但李存信派兵追杀我们母子,我母亲最终为救我而死,这个仇我非报不可。”
李克用听他这么说,微微叹了口气,说:“既种恶因,便有恶果。我杀了存孝,心中无一日不安,只好出家避世,日日忏悔。你当年做下错事,心中可曾后悔过吗?”
李轻尘心中迷茫,李克用这话似乎并不是说给他或李存勖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名灰衣僧人转过身来走到李轻尘面前,双手合十道:“你想为你父母报仇,便请动手。”
李轻尘大吃一惊,双腿一弹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灰衣僧人,颤声道:“你......你是......”灰衣僧人道:“我便是李存信,你要为你爹娘报仇,尽管动手好了。”
李克用起身走到床边,解开被褥,从下面取出一件东西,原来是一把宝刀。李克用捧着宝刀走到李轻尘面前,对他道:“你父亲当年就是被这把断龙刀割断了手脚的筋脉,才被五牛分尸的。”
李轻尘从李克用手中接过宝刀,刷的一声抽刀出鞘,一股森森的寒气顿时弥漫了整个方丈室。外面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到刀身上面,似乎有一道隐隐的紫气犹如蛟龙般在室内四处流转,果然是一把绝世宝刀。
李克用对李轻尘道:“当年你父身败名裂,李存信只是寻瑕抵隙利用了我对你爹的猜忌而已,大错的根源其实在我。六年前我将王位传给三郎(李存勖),不但自己到这天龙寺出家做了和尚,也逼着四郎(李存信)和我一起剃度为僧。我的法号叫做净虑,四郎的法号叫做净贪,我们一起犯下过错,便也无需强分班辈,只想在佛祖面前忏悔,消解我们两人曾经犯下的罪孽。”
六年前李轻尘还在雁荡山跟李随风学艺,那时李克用或许连他这个人都还不知道,他能和李存信出家为僧,自然不是想要避祸躲仇,而是真的心生忏悔。
李克用又道:“你叫我一声爷爷,可见你仍顾念我和你爹的故旧之情,这也是你生性仁厚所致。不过我也看得出你其实对我仍有怨气,现在害死你父母的两名仇人就在眼前,你要报仇,这就动手吧。”
李存勖见李克用、李轻尘祖孙相认,心中的石头已经放下了大半,却没想到李克用突然间会这么说。眼看李轻尘神色古怪,握着断龙刀的右手微微颤抖,随时都有可能一刀劈下。莫说断龙刀锋锐绝伦,就算李轻尘手里的只是一把生锈的破刀,以他的武功足以将李克用、李存信两个人一刀两断,当下忍不住叫了一声:“父王。”
李克用右手一摆,沉声道:“三郎,无论今天轻尘做了什么,你不能与他为难,更不许日后追究,听到了么?”李存勖惨然变色,看了李轻尘一眼,垂首道:“遵命。”
李轻尘举起断龙刀,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心中竟然犹如乱麻般乱糟糟的。今天以前,他从未见过李存信,但从他母亲咽气的那一刻起,他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之后无论遇到多少艰难,学武功的时候多么辛苦,只要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心中就会充满恨意,而这些恨意最终支撑着他继续努力下去。
但他却很少想起李克用,这个人对父亲既有知遇之恩也有养育之恩,即便父亲是因他而死,但李轻尘更愿意把罪责归结到李存信一个人身上,毕竟母亲的死是他一手导致的结果,与李克用无关。可是今天听了李克用的话,他发现李克用的确对父亲之死负有更大的责任。如果父亲不出事的话,自然也不会连累到母亲。
如今这两个人都站在他面前,只要他狠心一挥手,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就能立刻变为现实,他也能给父母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可是那柄沉甸甸的断龙刀,他竟然无论如何举不起来。
李存信走到桌前斟了一杯茶,端起来递到李轻尘面前,道:“当年我嫉贤妒能,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晋王让我在佛前念经悔过,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晋王所犯的过错我无权过问,你喝了这杯茶,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你杀我不为不仁,我死在你的刀下,也算不负当年我和你爹结拜时立下的誓言。”
李存勖想起当年十三太保在李克用面前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立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李存信当年有勇有谋,虽然无法和李存孝相提并论,但比起李存勖却不遑多让。两人明争暗斗,结拜之情早已变为表面上粉饰太平的薄纱,暗地里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只不过那时两人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贸然发难。
如果不是李存信施展阴谋诡计害死了李存孝,李克用醒悟之后对李存信大失所望,从此对他再不信任,就算李存勖是李克用的亲生骨肉,这晋王的位子能不能落在李存勖的头上还真不好说。
可以说李存孝之死对李克用、李轻尘来说的确是悲剧,但对于他李存勖来说却是难得的机遇。
突然间寒光一闪,李轻尘一刀劈出,李存信手中的茶杯叮当一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李存信双手捧杯,左右手指贴在一起,这一刀却只把茶杯一分为二,丝毫没有伤到李存信。
瓷质的茶杯极易粉碎,却只是被李轻尘这一刀斩为左右对称的两半,即便断龙刀削铁如泥,若是李轻尘的招数不够巧妙迅捷也绝难办到。李轻尘冷声道:“既然你和我爹结义,就不该起心害他。既然你下手害他,你们之间早已没有了结义之情,又说什么恩断义绝?”
李存信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长叹一声后退几步,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便请动手吧。”
蓦地一声长笑在窗外响起:“我倒想看看这断龙刀到底有多锋利。”一个人影抢进方丈室,伸手便向断龙刀的刀背上抓去,不是别人,正是孟烟寒。
李轻尘见孟烟寒五指如钩,来势极为凌厉,当即翻腕削他手指,断龙刀锋利无比,只要被带上一点,孟烟寒势必手指齐断。没想到孟烟寒呼的闪到李轻尘左侧,地煞指点向他腰间的气户穴,这一招突如其来,倒像是孟烟寒预先早已想好的。李轻尘吃了一惊,不得不扭身躲避,断龙刀连挽三个刀花,向孟烟寒急劈而至。
两人瞬间交换了六招,孟烟寒虽是徒手,但三攻三守,丝毫不落下风,李轻尘宝刀在手竟丝毫奈何他不得。李轻尘心中惊讶,这才一天不见,没想到孟烟寒的武功竟然如此突飞猛进,定然是受了凌斗天的指点。
除了鸿溟神功上的各项武功之外,李随风从未教过李轻尘刀法剑法,上次他在和翠微真人交手的过程中领悟出一套龙湫剑法,也是他唯一会使的剑法,从未使用过单刀对敌。
此时大敌当前,李轻尘也管不了那么多,当即把断龙刀当做长剑,施展龙湫剑法与孟烟寒斗在一起。断龙刀毕竟不如洞金穿云指收发自如,剑招施展开来未免有些别扭,但刀锋吹毫断发,无论碰到什么都可一削而断,孟烟寒也不敢直撄其锋,两人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