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与思：破心中三贼

 明朝成化八年（1472年），也就是距今552年，浙江余姚一个王姓大地主家里，诞下一男婴。这个男孩因为家境优渥，在其成长期间，家人们慢慢发现他“行为怪异，性情乖张”，十岁进私塾读书时，领悟得倒是挺快，就是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老先生头皮发麻。

有次写了一首打油诗：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众人都不解其意，以为不过是一首打油诗而已。

更可骇者，在整日的胡玩鬼混之中，见花与花嬉戏，见鸟与鸟交谈，见鱼与鱼耳语。活泼时是东奔西窜，耍枪使棒。

闲静时，呆坐一旁，对着竹子发愣，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其行为与《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相似。不过，他比贾宝玉心大。贾宝玉只是希望全世界的青春美少女都为他流泪，他本人在泪河里漂流，就知足矣。

而这个男孩却比贾宝玉更骇人听闻。他的父亲见他成日不务正业，而又性情古怪，行为诡谲，急得团团乱转，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朝他大吼一声：“你到底要怎样？”

这男孩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平静地说：“我要做圣贤！”

父亲大惊失色，颓然坐在椅子上，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那圣贤岂是寻常人都能做到的？

不过，这个男孩后来果然做了圣贤——十九年后，他终于悟出了“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这一伟大的哲学命题，一举跻身于圣贤之列。

他就是中华文明史上有名的“哲学”心学始祖——王守仁，又叫王阳明。

他年少时候写的那首打油诗，看似一大白话，没有诗的意境，其实，却奥妙无穷。用辩证法的思维来看待月和山的关系。由此看来，这王圣人打小立志做圣贤，绝非偶然——有圣贤的底子。

后来，王阳明与弟子们谈到人生的经验时，结合自己的经历，反复告诫要从三个方面修身养性。也就是要破除心中“三贼”，方能使人生达到一个理想的高度。

那么，何谓心中“三贼”呢？王阳明概而括之：一曰：焦虑。二曰：欲望。三曰：犹豫。这三贼往往牢牢攫住人们的心，使人们看不到前面的路，正是它们，使人生的路越走越窄。

所以，务必破除之。可是，王阳明又叹息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这是他几十年在社会混迹的经验之谈。他被任命为贑南巡抚时，不费吹灰之力，把为害多年的匪患一举荡平。为时也就是那么几个月。可是，他悟出“格物致知，知行合一”，使自己超脱世俗达到一个空明的境界，用了整整十九年的时间。而且，这十九年，正是他大好的青春黄金年代。

那么，他是如何破的呢？说起来都是伤心的泪啊。

坐中静，破焦虑之贼。舍中得，破欲望之贼；事上练，破犹豫之贼。

王阳明年轻时，往往是非常焦虑的。要做圣贤嘛，那就得按照圣贤的路子规规矩矩走。可是，他发现，圣贤有时也有让人糊涂的地方。于是，他就苦苦思索，焦头烂额。为了平息心中的焦虑，他往往在一片竹林旁边，盘膝而坐，对着竹子发愣。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此时，心里便安静下来，只觉澄澈空明，灵光隐隐。如果说竹子能让王圣人不焦虑的话，那么，后来的那个环境中，算是彻底让他安静了。

他得罪了当朝的大宦官刘瑾。这个死太监把王阳明发配到了贵州龙场当了个驿场场长。那个地方，穷山恶水，荆棘丛生，方圆数里无人居，幽静得让人汗毛直竖。但就是在那里，他放下了所有的焦虑，安坐下来，心静如水，一门心思格物，今天格，明天格，日日夜夜格，终于格出了“心学”的诞生。

没有那坐中的静，就破不了焦虑的贼。

后来朝廷发现他是个人才，因此委以重任，奉命巡抚江西南部。也就是贑南巡抚。就在他平了匪患后，被封在江西的宁王朱宸濠开始造反了。王守仁历经波折打败了朱宸濠，并生擒之。

起初，皇帝朱厚照闻听有人造反，大喜。立即点起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直奔江西而来。刚刚出京不久，就得悉王守仁平了叛。但这位皇帝仍然执意南下过一把打仗的瘾。

十万大军，沿途所过，得耗费掉多少粮食钱财，扰搅得百姓地方官员心神不宁呀。因为实属脱裤子放屁之举。

但这位皇帝就那么任性和胡闹，谁也劝不住。王守仁忧心如焚，后来急中生智，亲自押解着朱宸濠去见皇帝，叛王已捉住了，也就没有战事了，还打哪门子仗？他希望此举能阻止皇帝进一步南下。

可是，问题来了，以他这样的官员，是见不着皇帝的。只好求助于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大太监张允。

张允傲慢地看着王阳明，良久，慢条斯理表示：可以帮这个忙，但是，人犯朱宸濠必须交由他来送给皇帝。这就意味着，此件大大的功劳就拱手让给张允了。

王守仁痛快地答应了。这让张允很是吃惊，因为，在张允看来，王守仁到手的天大的功劳，就这么轻易放手，是不是有些傻？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守仁就是那么坦然地交接人犯，丝毫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搞得张允很不好意思，但也坚定了他带回朱宸濠给皇帝阻止大军南下的决心。

王守仁舍得了到手的功劳，不以它为意，但取得了四方百姓的安宁，以至于名垂青史。

舍中得，破欲望之贼是也。

还是在朱宸濠造反的初期，各地官员望风而逃，军队溃不成军，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股栗。当此紧要关口，王守仁在一无钱粮，二无援军，三无朝廷之命的情况下，毅然决然挺身而出，自筹粮草，自募兵员，以一群乌合之众，以顽强的意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抓住有利时机，与朱宸濠短兵相接，并大败之。在此期间，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坐等靠要，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气吞山河。

这就是：事上练，破犹豫之贼。

 王阳明终其一生，都在破心中的三贼。到了他在孤舟上病重即将告别这个世界时，他的弟子围着他啜泣，问道：“先生可有遗言？”

对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是啊，他心中没有三贼的任何踪迹，当然一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