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前传-初出长安
他静静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山间的一股清泉。当有人一头撞上他并恶言相向时,他只是微笑,低头道歉……
长安城外,他突然伫立不前,转身仰望那冰冷的城楼。禅杖铿锵地落地声,传来悠长的感概,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忧伤,只是觉得,就这一眼,仿佛便能将整个长安城收入眼中,藏进心底……
走,不停地走,不知要走到何时,只知道是夕阳被最终湮没的那个方向……
灌木、荆棘使得举步维艰,茂密的树丛,勉强能看见阳光。
“呜啊哦……”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让身边的白马变得躁动不安。他使劲拽着缰绳,环顾四周。
忽然,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窜了出来,正当要扑上来之时,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大虫飞出了丈来远。他往身后望去,一女子停在半空中,青秀的长发伴随着那一袭紫色衣衫在风中流动,髻上的珠花簪垂着流苏,如水般的双眸,透着淡淡的冰冷。
此时一声低吟响起,原来是受了重伤的大虫。女子轻轻抬起右手,指向大虫,顿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忙上前阻止:
“女菩萨,还望慈悲,手下留情”。
大虫趁势遁去了身影。空中女子望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嘴角微微上扬,盛气凌人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
“哼,愚蠢的凡人!”
说着她的身边弥漫着阵阵黑气,树枝不停地晃动,树叶纷纷落下。他吓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正当回过神来时那女子却不知了去向。
他定了定神,牵着那匹瘦弱的马继续前行。
天空变得昏暗,是在催促着游子的归来。然而面对小桥流水,枯藤老树,何处才是真正的归宿呢?古道西风中的游子似乎迷了路。
远处,有着丝丝鹅黄的光亮,照出一条泥泞的小路,旁边是嫩绿的青草,一块圆滑的鹅卵石上歪斜地写着:玉步亭。紧挨着是个仅能容四个人的亭子,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疲倦的他这才发现,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每走一步都感觉仿佛是一张张水做的蛛网迎面扑来。他急忙牵着马快步躲进了亭子里,放下禅杖,擦拭了下脸上,弹了弹衣服上的雨水,望着那远处的淡淡灯光,顿觉一股睡意袭来,便盘腿坐着,闭着眼,兴许是睡着了吧……
也不知何时,他来到了一条巷子里。两旁暗淡的灯光让人总想去看清前方,行人撑着油纸伞,来往于路的两端,牛毛般细雨聚集在灯光旁,纷纷落下,你能感受到每一滴刺入皮肤的寒意,地上的石头在灯光下泛着光,有些剔透。他拄着禅杖泰然自若地朝前走去,没有理由。渐渐地,眼前变得明亮起来,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松柏,松柏下是一尊尊石像,其面如麒麟,张着嘴,嘴里是一团燃烧的焰火,来到小路的尽头,是一尊威严的铜像,头戴皇冠,双眸炯炯有神,注视着那无尽的黑暗,他肩上不知为何有一只杜鹃,栩栩如生,仿佛一出声它便会受惊而飞去。他仰头望着这尊头像,感觉自己如那沧海一粟,被铜像的磅礴气势所折服。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触摸,就在刚碰到铜像的那一刹那间,铜像肩上的杜鹃散发出五彩的光芒,接着只见其张开双翅,待光亮消散后,便扑腾着翅膀匆匆飞去。此时,正襟危坐的铜像缓缓站了起来,不觉有些地动山摇,只见它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身体里发出沉重,略微嘶哑的声音:何不归去?
他一惊,看到身旁的马以及那块石头方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好生奇怪的梦,让人觉得那就是真的存在一样。
朦朦细雨没有停的意思,幸好不大。他牵着马冒着雨朝昨夜发现有光亮的方向走去,有人家的地方兴许能化到缘也说不定。
走了些许时候,若不是到了堪比长安的大城市,怎会有如此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盛景。只是因为这雨,有的撑着伞,有的戴着斗笠。也正因如此,在这喧闹和吆喝中更觉得次序井然,和睦繁荣。
他停了下来,有些吃惊,因为眼前这条小路,那一棵棵挺拔葱郁的松柏,线条分明的石像,令人生畏的铜像都从梦中跳进了现实,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睛是往外凸出的圆柱,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已让它看的透彻。雨水从铜像的眼角滑过,在它威风凛凛的表情里划出一道凄凉之色。“何不归去”,此时他脑海又浮现出昨晚梦中的一幕幕,他好奇地走上前……
“和尚,住手!”顿时一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穿过他的身体,制止了他上前的脚步。仿佛将他从另一个世界拽了回来。
他回头一望见是一老者,花白胡子,一股正气。疑惑中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道歉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见这铜像与贫僧有些渊源……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施主见谅。
“渊源?哼,你一和尚,和他能有什么渊源,你也配?”老者打量了一阵眼前的这位穿着寒酸的和尚,话语中带着轻蔑。
“贫僧孤陋寡闻,不知这尊铜像是何方神圣”和尚没有反驳,只是微笑着问道。
老人望望铜像,一身长叹,眼睛有些湿润,看着眼前这个还算和善的年轻和尚,语气和缓了许多:你外地来的吧?
他点点头:贫僧法号江流,云游四方,却也是初次途径贵宝地。
不远处的亭子里,一张石头做的四方桌,江流和老人相对坐在石凳上,老人品了一口茶,望着亭子外的纷纷细雨,神色有些迷茫,喃喃自语道:你知道这雨下了多久了吗?
“雨?”江流方才意识到这雨好似从他来的这段时间就一直在下,没有停止,也没有变成漂泊大雨,像是谁控制着一样:“下雨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打我记事起,就一直这样下着,从未停止过?”
“这是为何?”
老人背着手,仰望着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地上化作一个圈悄悄的匆匆散去。
“据老一辈的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虽然很贫穷,但人们辛勤劳作,靠着自己的双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里风调雨顺,日子过得还算将就。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年正值丰收的季节,却突然爆发了洪水,使得人们这一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最后靠着往年储备的粮食才勉强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寒冬。第二年,大家重整旗鼓,本想着上天能够怜悯,赐个好收成,却未曾想到在收获之时,洪水再次席卷了田里的粮食,致使好些人都离开了村子。在这束手无策之际,有人说是河神发怒了,唯有献上童男童女方可让水神息怒。走投无路的人们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谁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拿去供奉所谓的河神呢?于是这事就像洪水般渐渐退去,无人再提及。第三年,人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再次将农作物种下,战战兢兢,有的甚至还组织一帮人建了一个河神庙,在特定的日子拿出丰盛的食物去祭拜,盼望着今年能是个丰收年。
怎料,一天早晨,人们被一声尖叫吵醒:河神发怒啦!看着那些正值收获时节的粮食又要淹没在这汹涌的洪水中时,大伙痛心疾首,却只得无奈地抱着孩子朝高处跑。天空的乌云很低,仿佛要把所有人都罩在它的黑暗中。这时,天空出现了一丝光亮,如那星辰刺破了黑夜。“快看,那是什么?”慌乱中有人指着天空喊道,有些跑到半山腰的人停了下来,顺着手指方向望去:乌云下,一个穿着银鳞铠甲的男子,只见他一手捏诀,一手在空中比划着一些奇怪的图案,继而从他眼里放出两道淡蓝色的光,目光所及之处皆在一瞬间被冰冻了起来,洪水变成了浑浊的冰块,像一只刚要抓住猎物的猛兽突然被定住了。人们以为终于逃过了此劫,不曾想,正当他们高声欢呼之时,“轰”的一声洪水炸了开来,冰块四处飞溅。天空的男子也不禁大吃一惊。一条似龙非龙的生物从洪水里钻了出来,那似有似无的身影,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它的存在,没有四肢,头上却长着一对龙角。它对着男子大声咆哮着。
“何不归去?”男子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它没有理会,依旧咆哮着朝男子冲了过去。男子迅速侧身一闪,方才躲过,并又一次捏诀,从他眼里放出两道蓝光。狡猾的蛟龙已尝过这招的苦头,可不想再次变成冰棍,迅速穿到男子身后,顺势用尾巴朝男子甩去。男子猝不及防,硬生生的接下了这招。却不曾想占领优势的水怪,张开血盆大口将男子吞进了肚子里,冲进了冰窟窿里……”
“后来怎样了?”江流问道
“后来……”老人品了口茶,将手伸向外面,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手上。“后来,冰慢慢的化去,大家沿着河流寻找着那位天人,却始终没有找到。有人说天人斩杀了蛟龙回到了天宫,有人说天人和蛟龙一起冰封在了河底,有人说天人被蛟龙吃了……到底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只是从那以后,洪水终于不再发生过,而天空却也不曾放晴,雨不停地下着。再后来,人们发现每年收获季节,都会有一只杜鹃在河边的榕树上望着河水,不时叫着。听到那凄凉之声仿佛是在说:何不归去。”
“何不归去?”江流端起那盏茶,慢慢放到嘴边,似有所思。
“虽然这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可是至少人们还能种一些粮食,不至于挨饿。为了感谢天人的救助,大伙齐心协力在村里修建了一尊铜像,每到收获季节必会前来祭拜。他是我们的英雄,是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的!”老人很是坚定的说着
和尚给老人说了许多外面的奇闻异事,俩人聊得很是投机.“哈哈,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话语间老人总是这样说着。天色也悄悄的暗下来,没有月亮,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闪烁的灯火,以及那微微的雨声,滴落在树叶上。不知何时,街上人头攒动,变得喧闹起来,像一条火龙朝铜像的方向走去。
“哦,开始了啊!”聊天中的老人望着门外说道
“这是?”一直在疑问中毫无头绪的江流问道
“走吧,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老人不做解释
他们跟在人群后,经过那尊铜像,不多时眼前变得开阔起来,成荫的绿树下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与其说是平台不如说是一个亭子,远远望去,仿佛亭子的上部悬浮于空中,亭子外有一块不规则圆润的石头,上写“東歌台”三字。回头望去,能看见那尊铜像,他正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人们围成一个圈,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来到中间,有的随着那声声敲打的乐器,跳着动人的舞蹈,时而旋转,时而跳跃,又蓦地顿住,像是在演绎一首情诗……有的高声歌唱着,无不迎来声声喝彩。
“为了感谢天人,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举办一次“東歌会”,以此纪念并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一旁的老人给正看得入神的江流解说道。
舞者深深吸引着江流,灵动,美丽,如天空那皎洁的圆月,哦,对,这里是没有月亮的。
“咦?那是……月亮?”江流下意识地望向天空,发现一如玉般晶莹的圆球悬挂在空中。
这里的一切一切都让和尚感觉迷糊,他觉得那里一定有他想要的答案。
穿过一片树林,便看见一条湍急的河流,上游还有数条溪流汇集于此。附近果真还有一棵四五个成年人围成一个圈才能抱住的大榕树如一个英勇的战士坚守在河边,顶天立地,却并没有像传说中一样看见那只日夜啼叫的杜鹃。他朝空中望去,“月亮”高高悬挂在河流之上,放出寒光。
“这下着雨呢,怎么会有月亮呢?”江流百思不得其解。
吼……,一阵野兽的叫声把和尚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循声望去,依稀能看见一只健壮的黑熊与一条巨蟒对峙着,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立起半截身子,气势逼人,不甘示弱的黑熊也站立了起来,嘶吼着,嘴里露出的尖牙仿佛能将一切撕碎。它挥动着粗壮的前掌朝巨蟒铺了过去,一把抓住便咬了下去,巨蟒也冲过去咬住黑熊的左肩并将其狠狠的缠住,越勒越紧。黑熊似乎快喘不过气了,伸出利爪刺向巨蟒的身体。疼痛难耐的巨蟒不得不松开它那身粗壮结实的肌肉,双方又冲对方吼叫着,且都不愿先出手,场面再次陷入了僵局。听着那声声吼叫都已觉得毛骨悚然,为免生事端,还是回到村子里为好。他刚一转身却引起了正在打斗中的黑熊和巨蟒的注意,它们嘶吼着,快速的奔了过来。眼看就要逼近时一道白色的气浪嗖的一声从耳边飞过,回头一看,二猛兽已在数丈之外,深知其厉害的黑熊和巨蟒拖着受伤的身体仓皇逃进了丛林里。
“又是你?”
江流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空中一清秀的长发,紫色衣衫的年轻女子,这不就是让自己虎口脱险的救命恩人吗。
“多谢女菩萨再次相救”
女子像一只小鸟轻盈的降落在地面上,她一副好奇的样子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穷酸和尚,粗布衣服,送人都不要的禅杖,“我说你一和尚,怎么这么招野兽喜欢啊,每次碰见你不是被老虎追就是被黑熊追,你的肉吃了能长身不老?”
“女菩萨说笑了”和尚尴尬的笑着,准备离去,又看看河流上的圆月,顿了顿转身说道:“这月亮已经出来了,天色已晚,女菩萨还是早些回去……”
“月亮?”
“对啊,你看”说着江流指着河水上方
“你能看见?”女子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惊讶,并未抬头去看
“抬头一望不就能看见吗?”江流对女子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女子欲言又止,只是浅浅一笑。她看了看停在空中的圆月,望着和尚离去的身影:“他是谁呢?”
村子里,还是依旧的细雨纷纷,灯光闪烁,青石泛着光。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有了洪水,没有了传说中的河神,有的只是收割播种,唱歌跳舞,庆祝那看上去何其微弱的恩赐与幸福。
“咦?和尚你跑哪儿去了?我正讲的兴起,转头却不见你人影了。”老人看到身旁的江流有些埋怨道
“贫僧……”
“好!好!……”还未等江流解释,只听周围一片喝彩与鼓励,老人也似乎没有兴趣去听,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快看快看,这可是今晚的压轴好戏”老人有些激动的指着台上给江流看。
硕大的舞台上,一个戴着奇怪图案面具的青年,抬起衣袖遮住面部,猛地一回头,手一甩,竟是另一张面具,令人费解,他又转了一圈,再次抬起衣袖,迅速甩开袖子,便又是另一个面具。
“佛有千万相,即化众生相,以渡世人,奈何世人亦有千万相,何以渡?”江流站在一旁喃喃自语且带着自嘲的口吻。
接着,一个精壮青年举着一个火把放在嘴前,咕噜咕噜喝了半瓶酒却未下肚,斜向空中用力朝火把吐出那含在嘴里的酒,一条炙热的火柱吓的前方的观众后退了半步,继而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晚会慢慢地接近了尾声,人们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東歌台。江流也在老人的盛情邀请下回到老人的住处,打算借宿一宿。
“父亲,您回来啦?今天的東歌会怎么样啊?”门前出现一女子,浅浅的酒窝,盛着无限的柔情,眼眸中流露出的微笑让人顿觉甜美。
“恩,很是精彩啊,真希望哪一天我的闺女也能去看看呢”老头说着,有些激动,继而又有些遗憾。
“这是……?”姑娘方才意识到后面还有一个陌生人
“哦,这是我捡回来的一和尚!暂且让他在我们家住一晚吧。”老头回过头看看江流打趣道。
少女再次看了看和尚,捂嘴一笑。
江流跟在他们身后,耳根通红,只听见老头爽朗的笑声在回荡。
夜,终于回到了它最自然的模样——安静得只有细雨和绿叶的窃窃私语。
河边,紫衣女子还望着那轮神秘的“圆月”,眼里的神色难以捉摸,像是思念着某位故人,又像是含情脉脉于多年不见的情人,又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