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开的秋天
徐月祥
你可以忽视空气的存在，却无法漠视凌霄花的深情！都知道它承受太多的骂名，从来不想辩解。攀附也罢，扶不起的尊严也好。凌霄花初心不改，它只知道初春的那个雨夜，她从那个院里衣袂飘飘的离去，背影里，盛开着一路花香。这是留给凌霄花最后的记忆。凌霄花苦苦守候着这个院落，它深信她一定会回来！
那个夜晚，凌霄花的藤蔓上，几个嫩芽儿如梦初醒般朦胧，说不清楚究竟是嫩芽儿泅渡着她离去时空气被焠开的沟壑，还是旋即涌入沟壑的那些体香？本想一路追随，奈何江湖太深。老藤再三拽着嫩芽的好奇。
雨，不知道何时飘落？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糯湿。或许春雷也在梦中？等到一梦醒来，积攒于泥土之上的雨水，已经喂饱了干裂的土地，所有之前裂开的缝隙，纷纷打着饱嗝。饭饱无滋味的拒绝，都被池塘收留。在突然间一阵紧似一阵的春雷声滚落大地的时候，被雷声惊吓的雨水，再无之前的矜持。逃难一般的溢出原先的池塘，奔向河流的远方！
而她，已经与多情的人间失去了联系，确切的说，是美好的人间尚在，而自己却扛不住这个春天的病毒。有谁知道，在她绝望的最后时光，所有的眷恋皆是如此不堪一击。她多想呐喊，呐喊这人间发善一丝垂怜，来拯救，拯救自己那么不甘心的眷恋啊！哪怕什么也不说，就做一个沉默的人，面对满目的春色，嗅着这个季节的气息，哪怕让她双目失明，只要还有一丝气息，她依然可以感受到，那些迷蒙的雨水里，似有一片向日葵，迎着初升的朝阳，那些无数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中，有一张桃花初妍的娇艳。那是她吗？真的是她！真的是她啊，向着来路遥望！
或许这世间所谓的乡愁，唯有离开那片曾经生养过他们的土地，对于一辈子不会走远的故乡人，他们感受不到什么是乡愁，哪怕勉强能够体会到，也断然感受不到故乡只能用来怀念的滋味。正如诗人余光中的诗句：世上本没有故乡的，只是因为有了他乡，世上本没有思念的，只是因为有了离别。可是，偏偏是她啊，即便有太多的乡愁，再也没有作为人，一个鲜活的生命存在的资格，来怀念她的乡愁！唯一属于她的，只能被人们用来怀念！即使仅仅存在的这点微不足道的资格，也一定会在时光的潜移默化里，渐渐消逝，直至彻底忘却！
旧诗里说，西出阳光无故人，这倒让人想起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假如你是孤身在外的断肠人，就一定要学会流泪，学会坐在黑暗中倾听伤感的音乐，你要懂得欣赏悲剧，悲剧能够丰富你的心灵，可是，你还是断肠人吗？多么希望你还是断肠人在天涯。
无数次努力，试图捡拾凌霄花的记忆，试图捡拾究竟是哪一条道路，成就了她的悄然流浪？或者哪一条河流，承载着她的漂流？记忆就像夜色铺就的星光，看似斑斑点点却无论如何也扶不起。就像她的体香，可以闻到却无法抓实，哪怕你用特别密实的网，怎么也网不住。有时候特别难以释怀，索性就让铺天盖地的泪水，一遍一遍的浇湿凌霄花的藤蔓。思念越来越瘦。
仰望浩瀚的苍穹，时常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白云，把鸟语拐卖他乡，凌霄花就像祥林嫂一样，不厌其烦的拜托白云，一旦有了她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它。每当这个时候的夜晚，由苍穹的云不断堆积，以及雷声爆抽的驱赶中，那些绝望的呐喊中的背井离乡过后，云的泪水，就会在天空渐渐释怀的清亮中，形成一个个河塘，而这个雨过天晴的夜晚的月光，就像天使一样的施舍人间，把自己分割成无数朵莲，分布在一个个池塘中。你看！快看啊！朦胧的夜色中，那些静谧安逸的莲花上的红蜻蜓！是的，红蜻蜓！那可是她曾经形影不离的最爱！她的发卡—一只红蜻蜓！
受到这样的启发，凌霄花守护的院落里，不知道何时，被搬进来一口大缸，一口直径足有一米半的蓄水缸！还有一杆老烟袋。相互默默陪伴着。一切都在悄然无声的等待中。因为悄然无声，自然没有人会关注，就是那一棵牵牛花，顺着门楼的墙壁，或许在旁观者看来，又是一种攀附。作为后生的牵牛花，定然不懂江湖。更没有见过这个院落里曾经的故事。即使知道一点道听途说，也是触及不到皮毛的一念而过。倒是那杆老烟袋，在与凌霄花对视的目光中，随着打火机“啪嗒”一声窜出的火苗，滋滋滋连续吸入几口，随即火苗熄灭而几缕呛鼻子的青烟，像似从老烟袋烟管深处的故乡，打探而出。
短暂几秒钟的盘庚犹豫之后，那些爬过墙头的微风，瞬间就把几缕呛人的青烟掠走他乡。这个时候的老烟袋，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那些袅袅腾空渐渐散去的烟雾。一种寄托之后的慰籍，顺着老烟管思念的轨迹，顺着春天走出这个院落再也没有回返的那个衣袂飘飘的背影，一路西去。而孕育于藤蔓之上的凌霄花，攀爬在高高的院墙上，以一种短暂俯视的角度，看着牵牛花与烟雾的深情纠缠。听说它们是旧亲，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乡下，每到夏秋季节的傍晚，一些调皮捣蛋的孩童，时常结伴玩耍而忘记回家吃晚饭，往往这个时候，那些攀爬在篱笆墙上的牵牛花，一旦看到千家万户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就知道晚饭即将开始。于是，牵牛花就会以吹吹打打的形式，提醒孩子们该回家了。
是的，该回家了。凌霄花攀爬于高处的遥望里，白云安然静雅，高山沉思凝重，一行大雁南飞，秋风舞动的凌霄花，若有所思出这样的诗句：
秋风舞动的凌霄花
点燃碧绿中的火把
蜜蜂、马蜂、还有不知名的昆虫
进进出出于花蕊间
都知道下一个节气
都知道时光
距离飘雪的日子
越来越近
半年了
她没有回家
185天
她没有来过一个电话
分分秒秒的时针
都在盘点着岁月的疼痛
西去阳关的路上啊
可怜的老烟袋
再也叭嗒不出一分钱的孝敬
幸亏还有那些
进进出出花蕊间的
蜜蜂、马蜂、还有不知名的昆虫
陪伴着那杆老烟袋的泪水勾兑着的寂寞
白露已过
寒露临近
霜降已经启程
下一个返乡潮中
你能归来吗
归来吧，归来吧！
终于，笼罩在苍穹已久的乌云，像似获得一项指令，又像似获得一个消息，在这个深秋的傍晚，纠集一股强势的秋风，绑架所有的思念和乡愁，奔向故乡来还债！狂风抓起一团团泥沙，到处狂轰滥炸。正在村头望风的那棵大树被连根拔起，谁家呆萌的二黄母鸡被狂风扔进水渠，拉着平板车的三叔，连人带车被掀翻在村后的灌溉渠里。平时遇到风吹草动就一个劲狂吠不止的狗狗黑狼，这一刻，夹紧尾巴躲在一盘石磨下，一面浑身打颤，而私部的一块湿地，早已出卖了它的尊严。
雨点，三三两两的试探着，砸向到处飞沙走石的人间，好在之前的尘土已经被狂风驱赶殆尽，此刻的人间已经没有多少尘土的挂牵。来吧，来吧！你就是倾泻天河又能怎样？连续三天的暴雨，由小村通往远方的小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强行摁进水里。听说这一次她从水路回乡。因为前世今生的债，统统以泪水兑付。积攒多了，自然成了河流。而她乘坐的小船，就是院墙上的凌霄花时常对空发呆的半月。用什么来装载凌霄花的思念啊？这半年多，每当凌霄花于深夜的疼痛里醒来，朗朗的月色都是第一见证者。
今夜无眠！昨夜无眠！前天的夜里无眠！躲在角落里的老烟袋，用满屋呛人的老烟味，来支撑岌岌可危的老房子。而院墙的一角，不知道何时，是被那只返乡的半个月亮船撞出的洞口？还是院内流散一地的凌霄花群体的共同谋反？总之，小船进来了，小船进来的时候，风也停了，雨也止了。满院的凌霄花纷纷爬满小船。
说来神奇，那只院里大缸的水面上，静静的立着一只红蜻蜓！月亮看起来如此清冷，它想安抚这深秋的人间吗？却又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已经被狂风暴雨摔打的鼻青脸肿的牵牛花，向着小船离去的方向，一再挥手，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