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政治的历史与边界？（四）

《政治的历史与边界》读书笔记

在第三章《基督教与个人主义的兴起》中，米诺格认为，将中世纪视为黑暗落后的封建时代实为当代人的偏见。“中世纪”和“封建”都只是中性的描述性的名词，本身并不含任何贬义。在中世纪的西欧，从野蛮的暴力争斗中产生了国家秩序，而且宗教第一次扮演了独立的角色，这一现象实为一个巨大的成就。在古罗马崩溃后造成的暴力动荡中，秩序成了迫切的需求。

有三个因素共同构成了中世纪鼎盛时期的文明秩序。

第一，是从野蛮人身上继承下来的对自由的无比热爱。这些“野蛮人”及其重视部落法，重视誓言的履行，其对自己的族群具有强烈的道义和法律上的责任，对族群以外的其他人则漠不关心。这一点，米诺格认为是产生暴力和动乱的根源。法律源自传统，继承于祖先，与人的意志无关。

第二，对属下佃户的控制使掌权首领处于某种独立的地位，因此只有通过与大量这样的领主订立契约才能建立起社会秩序。中世纪政治的核心在于，没有他人的合作，国王就无法统治国家。国王的行动必须咨询很多人的意见。这些人包括贵族、主教、城市代表。欧洲的议会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产生，议会在当时的意义是因为它能够处理出现的紧急情况，而非代表民意。

第三即是基督教。宗教是一种文明对存在问题的信仰和知觉。古希腊、古罗马的宗教是一种公民宗教，教会的成员和国家的公民是同一的，并且古典时期人生的意义在于展现自己的理性和为共和国服务。与古希腊古罗马人的出生已经决定了他的宗教不同，中世纪的的个人只有通过有意识地接受一套信仰才能成为一个基督徒。

除了上述公民身份和宗教身份的不同关系是基督教有别于古希腊古罗马的一个地方，在古希腊古罗马，只有英雄人物和哲学家才能够实现完满的人性，但基督教却将其颠倒了过来，只有贫困的穷人才最接近基督所要求的那种爱的精神和品德。

基督教的美德是隐忍和虔诚，而古希腊古罗马的美德是勇敢和追求国家的荣耀。在思想上突破中世纪，正是从复兴古希腊古罗马的美德开始，马基雅维利当仁不让的是其中一个重要推手。

不论基督教带来了宗教审判、铲除异端这样的血腥后果，也不论基督教实际上并未能够平息欧洲的动乱，基督教对政治生活的真正意义在于它改变了人的价值观。

基督教强调在上帝面前每个人的价值是相等的，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是否具有普遍理性，而在于是否具备对抗邪恶的个人品性。基督教将人们的注意力从政治征服和凡尘俗事转向内心世界的修养。现代社会产生的过程也就是逐步构筑这样一个社会的过程：在这个社会中，人们对内心世界的关怀能够完全与他们在外部世界的活动相适应。可以说，当代随处可见的那种心灵鸡汤就是基督教神学发展的产物。

基督教对于政治世界的另一个影响，就是众所周知的罗马教会的影响力逐日攀升，成为欧洲政治结构的一部分。和贵族 一样，教会也成了国王需要平衡的一股势力。

除了重点讨论了基督教和欧洲个人主义的关系，米诺格还探讨了一些其他问题，例如对水利专制说的批判。依据这种学说，东方由于需要建造大型水利工程，故而需要强有力的中央政权来动员，这易于导致专制的产生。而欧洲由于水资源丰富，气候适宜，地方事务便较少受到中央政权的控制。米诺格认为这只说对了一部分，因为人类社会中没有一种东西能离开人们对自身所处环境的看法，也没有一个观点纯粹产生于物质需要。

此外，米诺格还分析了欧洲中世纪以来政治发展的一般特征。

由于中世纪国王们到处扩张自己的势力，极力加强对邻国和属下封臣们的控制，从这个角度来看，自由就意味着确立制度和法令制衡国王或大领主对相对其较弱的群体的索求，英国历史上著名的大宪章即是一例。这一事件反映了欧洲政治发展的渐进性的特点，权利和自由往往先由贵族和城市中较富裕的居民基于其自身利益提出，然后经过多代人的努力才过渡到社会的较低阶层。也就是说，当今西方的选民，继承了最先由西方贵族所维护的权利。这种渐进性的好处在于其制度和文化在成为民主的基石前，经历了充分的检验，这种经过检验了的制度和文化也使得民主具有了坚实的基础。

最后，米诺格略带一提了欧洲议会的发展。中世纪的议会绝无代表民意的功能，因此与代议制基本没有关系，议会的功能是使国王能够和贵族、主教、市民上层能够合作处理紧急事务，典型的如税收问题。在近代早期，绝对主义国家兴起，近代民族国家开始慢慢呈现，议会则被搁置。直到19世纪，议会作为实现民主的手段才重现生机，并具有了代议制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