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
7月11日上午,接到电话,爸爸在医院走了。
有点麻木,感觉不到痛,定了机票直接奔机场,在飞机上,一种撕裂的痛慢慢浮上来,每一次离别都是自己一部分的死亡,爸爸走了,从此后我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痛,也不痛。春节时他身体便已感觉不适,春节团员后,他在机场送我,安检通道前我回头与他挥手告别,他对我说,要注意身体。随后他诊断为晚期肺癌,此后的半年,就在漫长又无望的治疗之中。
他脑部开始积水,后来癌细胞开始转移到脑部,肝部。行动困难,神智开始不清。一个一直照顾全家的人,到后来连吃饭都不能自理。这时候,是他和我最后悔我远离家乡的时候。可人生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很难回头,我开始想着物色一个家乡的工作,想着回来照顾,但终究还是没等到送他最后一面。
晚上赶到殡仪馆,亲戚们已帮忙进行安置,我的父亲,安详的躺在棺木中,也许对我的父亲来讲,死亡是从疾病折磨中的一种解脱。半年来,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便说,还是死了好。后来他总是推脱胃口不好不吃饭。
几年前他也生了次急病住进医院,我从外地赶回来照顾,他还在输液,第二天中午他就从床上下来,穿上衣服要回家,我问他去哪,他说,要回去给我做饭吃。
此后,我再也吃不到父亲的饭菜了。
他对我在外生活一直担心,清醒时会问我,你现在赚多少钱。他不是贪图我在金钱上做任何回馈,直到他发病前,他写书写文章的稿费,都积攒着,他吝惜着自己的享受,却从不吝惜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钱,他如此问我,无非是想再次确认,离了他的照顾,我在外,也能照顾好自己,不愁温饱。他于我,从来都是问你还需要什么,从来没说过我对你如何如何,你要对我如何。
灵堂要摆两天,供亲友告别,乡俗的丧礼,是传统与现代奇怪的结合物,隔壁灵堂门口摆了十几桌自动麻将,坐满了亲属和前来祭奠的人,推倒重来的哗哗声与笑语声之间,浑不觉这是一场悲哀的丧事。有一系列奇怪的仪式和流程,带着一丝黑色的幽默,我礼貌而又内心麻木的迎合着,也许这就是这一切最大的意义,给你忙碌的麻木,忘却悲哀,告诉你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亲友和父亲的前同事、下属前来拜祭,有些人我依稀面熟,有些人我全然不记得,像极了《大鱼》里的那场告别。我不知道父亲在天之灵如何看待这一切,有时候觉得他喜欢热闹,也许会喜欢。很久之前的一年春节,他接到一个别人要来拜年的电话,他便在家刮了胡须,打了领带,庄重的等着别人的到来,可拜年的人,放下了礼物就走了,为此我内心笑了他很久。
我看他,是正面榜样和反面榜样的结合体,我学不了他的勤奋,敦厚与宽容,也不喜欢他生活里的妥协与世俗。他的一生,教会我很多,甚至于他的疾病与离世,都是在提醒我,要好好的活,要诗意的活,疾病最大的痛苦,是拆掉一个人的尊严,所以,离开也要体面和诗意的离开。
7月13日,周五,火化。
遗体入炉那一刻,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我不想展示自己的伤心,诉说自己的痛苦总是会给听的人或看的人带来负担,你的万箭穿心遍体鳞伤,很少有人能感同身受,听的人也会很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奉上自己的安慰。我已习惯和这世界保持礼貌客气的距离,但那一刻,父亲的离开如此现实,连他的肉体也将成灰,我真是半个孤儿了。我一直觉得,人世间最深的痛苦是无法诉说和无法诉诸于文字的,但我突然很想说话,很想有人能听我说话,似乎只有说出来,写出来,我才会好点。
陶渊明在《自祭文》中写到: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
活着的人生,都不是我们的永栖之地。父亲只是向了归宿,而我,要更努力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