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调频 作家

回生 第八章

2020-08-23  本文已影响0人  谦卑与沉默

父亲在工作时,出乎意料地因昏厥而瘫痪倒地。

收到母亲的通知消息,我还在上班,内心产生一种十分压抑的焦虑。我请了假,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匆匆往溧阳人民医院赶去。

感冒咳嗽,怎么会突然间就严重了呢?我的大脑里乱哄哄的,精神恍恍惚惚地来到火车站取票厅,才发现竟然忘记携带身份证。

“我老爸病得严重了,送进县上的人民医院。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走得比较匆忙,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忘记携带身份证。你回家帮我取下身份证,我折回头去取,我们在世纪大道会面,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你爸那个人,不是被人打伤,就是病重,不可理喻!你自己回家取身份证,我等会儿下了班,和同事约好去看一场电影,没空。”苏晓菲说话的间隙,夹杂着咀嚼食物的声音。

“你就帮我一下,可不可以,我真的很着急。”我近乎哀求地问道。

“没空,没空,没空,你烦不烦。”

嘟…嘟…嘟,电话挂了。

我到了溧阳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雾霭蒙蒙的夜色中,掺杂着晚秋的凉意。撩人的月光,洒在行人稀稀落落的车站广场,增添几分寂寥、几分孤独。

广场的尽头,聚集着数位揽客的摩的司机。他们或是交头接耳地闲谈,或是低头抽闷烟,或是一脸迷惘地漠视远方。生活在社会底层,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选择一份谋生的出路。

“小兄弟,你去哪里?来坐摩的。”摩的司机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询问。

他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龄,黧黑的肤色和满脸的皱纹,道尽了岁月的沧桑。褶皱的外衣褪去了颜色,磨损膝盖的浅灰色牛仔裤沾满油污。他的摩托车与他的人相似,是上了年头的车子。

我选择乘坐他的摩托车,理由是年轻力壮和体力充沛的摩的司机,相形见绌之下,挣钱要比他容易些。

“到溧阳人民医院多少钱?”

“五块钱。”

“那好吧,我们赶紧出发。”

我坐上他的车,扬长而去,风在耳边呼呼地刮。我双手抱着胸脯,蜷缩在摩的司机的身后,微微闭上眼睛,努力让焦烦的念想趋于平静。

我越来越渴望回到穿越之前的生活,日子虽然苦,一想到贤惠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思念之情便涌上心头。人的一生,得不到的怀念,得到的不懂得去珍惜,日子浑浑噩噩,到头来是无数个悔不当初。

“你是头一次来溧阳吗?”

“是的。”

“这边有你的亲戚朋友吗?”

“父母在这边采茶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亲戚朋友。”

车子停了。

我睁开眼,四处望了望。空荡荡的马路上,前后阒无一人,两边是荒芜的空地。

“怎么不走了?车子坏了?”

摩的司机用低沉沙哑的语气威胁道:“两百块。”

“啥玩意两百块?”我假装糊涂,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车费两百块。”

“不是说好的五块钱?怎么成了两百块呢?”我从后座下来,淡定地站在马路沿上。

摩的司机掏出明晃晃的刀子,结结巴巴地说:“快点拿钱出来,我勒索你两百块。”

他握刀子的手颤巍巍的,脸上一抹愁苦,不像一般面目狰狞的恶匪。

“你搞抢劫,一点儿都不专业。再说,我长得结实,真正动起手来,不见得谁胜谁负。这样好了,你把我送到目的地,我给你两百块钱就是。”

摩的司机犹豫一下,说:“可以,你别报警。我亲戚在警察局上班,报警也没用。”

我嗤之以鼻,讥笑道:“不会的,有你亲戚在为你撑腰,我害怕。”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你来医院干什么?”

“老爸病重,我从上海仓促赶了过来。”

我拿出钱包,取出一张一百的,两张五十的人民币递给他。

“你,你爸,病,病重了,啊?那,那,给我五十,五十就好了。”摩的司机紧张,说话断断续续。

我把钱强行塞到他手里,“都拿着吧!以后千万不要再萌生敲诈的坏思想,如今是法治健全的社会,碰到钉子,等待你的将是锒铛入狱的结局,身陷囹圄,那滋味是不好受的。”

我走上门诊的台阶,蓦然回首,摩的司机依然楞在那里,“还不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摩的司机扶正头盔,发动车子,离开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扎着吊水,鼻孔里插着氧气管。他好像是睡着了。

母亲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一手搭在膝盖,一手托着下巴,怅然地盯着吊水袋发呆。

她见我来了,问:“吃饭了吗?最近怎么又瘦了。”她的黑眼圈严重,眼球布满血丝。

“路上吃过了。”我吞咽一口空气,胃里咕噜噜抗议。

“老爸好些了没有?”

“谁知道呢?医生说是重症肺炎,今晚要不退烧,建议明天转到常熟市人民医院治疗。”母亲把药水下完的袋子上的针头,换到另一个装满药水的袋子上。“都怪该死的苏晓菲,年三十晚上哭哭啼啼,搅得我们今年祸事连连。先是你爸被人打伤,接着子菁被烫伤,这才缓多久?你爸又患上重症肺炎。”

“一年有一年的时运,与她没有关联。这是老爸的劫数,躲不过。”

“子钦妈,别担心,我没事儿……”

父亲醒了,我走到他的跟前。他的脸色苍白,额头渗出汗珠,鬓角汗涔涔的,上嘴唇起了两个水泡。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是的,没事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子菁要今天来,我让她明天再来。她怀孕了,不能动了胎气。”母亲话语一转,“你和苏晓菲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呀?”

“妈,你有孙子了。”

“什么?我有孙子了?苏晓菲也怀孕了?”

我怔怔地思忖着,忘记了生活已经不是从前,一切颠倒了又重新开始。

“晓菲没有怀孕!子菁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孙子吗?”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子菁的孩子将来姓张,不姓刘。”

护士进来查房,她给父亲测量体温,作了记录,然后轻声地说:“三十九度,病人的体温还不稳定,家属不要喧哗,让病人多休息。”

“妈,你去外面找个宾馆休息,我在这里陪护。”

“住旅店不花钱吗?等护士查完房,我们就在空着的病床上凑合过一夜。”

朝阳穿过窗户,斜斜地照进屋子。窗外的梧桐树枝头,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母亲从外面买来包子和八宝粥。我问父亲要不要吃点,他摆摆手表示拒绝。

值班医生让我们带父亲去拍胸片,我搀扶着父亲下床,他的脚刚接触到地面,人就松软地坐到床上。他呼吸急促,肌肤因缺氧而变成乌紫色。

医生见状,用听诊器探听父亲的两侧肺部,叫来另外两个医生,三个医生经过讨论,一致认为,需要马上转院。

我和母亲,早饭来不及吃,赶紧收拾一下,跟随救护车去了常熟市人民医院。

去了医院,父亲被直接拉到呼吸科重症监护室隔离。

办理住院手续,交了一万块钱钱,母亲按捺不住情绪,哭着说:“在溧阳花去大几千,现在又交一万块钱,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

“不要紧的,农村医疗合作,大病可以报销。先不考虑花销多少钱,把病治好再说。”

母亲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我把手按在母亲的肩膀,念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ICU病房的大门紧闭,密封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肃静的走廊两边,摆放几把长椅。窗户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母女。年轻的姑娘瘦小孱弱,依偎在她母亲的怀抱,俩人均是漠然无助的表情。

“刘平的家属是哪位?”病房门开了,一个身穿防护服的女医生探头喊道。

“在这儿。”母亲直起身,擦了下眼泪,走到医生面前,“刘平到底咋的了?是啥病。”

我也跟了上去,站在母亲身后。

女医生招呼我们进去,然后关上病房的门,并上了锁。

她将我们娘俩带进病房门右侧的诊室,她坐了下来,翻阅父亲的病例资料和化验单,拿出一张单据递给我看。

“H7N-?”我惊愕道。

“是的,经过我们院方对病人进行详细的检查,确认其是感染了类似H7N-型系列的非典型肺炎。该病毒具有较强的传染性,病人患病期间与之密切接触过的人员都要进行抽血化验,排除是否感染。”

“能治好吗?”我迫切地问。

“病人的肺部已经有百分之七十的面积感染,也就是说,需要常人呼吸空气的五倍含氧量,才能维持体内的血液循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有效地治疗这种病毒,需要依靠病人自身的免疫力对抗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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