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愿意选择的小叶

    小叶看着堆叠在洗碗槽里的盘子碗筷，还有一堆泡面盒子，冰箱里只剩下一碗发了霉的剩米饭，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了，哎，该去买菜了。

    每次都是这样，不到山穷水尽，小叶是不会去超市的，尽管超市就在她下班的路上。她似乎怕很多麻烦，去超市要挑选她嫌麻烦，做饭要洗切她嫌麻烦，被单脏了要洗她嫌麻烦，甚至谈男朋友要为对方着想她也嫌麻烦。所以，34岁的她还单身，一个人过着熟悉惬意的生活，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什么驱使她做什么，她是绝不会起头去做的，除非心里已默默提醒了自己十遍以上。这不，该买菜了的念头其实已经在她还剩5包方便面的时候就冒出来了，今天已经是第十三次突然冒出来:“啥吃的都没了，该买菜了。”

    下了班，她心里想着要去超市。路上，她骑电动车离红绿灯还有30米的样子，是绿灯，还有7秒钟。她身边的人嗖嗖地驶过，都想加速赶紧趁绿灯时穿过马路。但，小叶一点不着急，她不想冲过去，太麻烦了，要改变现在缓慢的速度 ，还要紧张起来应对不确定的安全，何必为此消耗精力呢？

    小叶一直如此，即使有急事她也不慌不忙，哦忘了，在她的世界就没有值得着急的事。有一次，由于她顺路，领导准许她早点下班，让她送一份文件到另一个单位，最多半小时的路程，她愣是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她到人家办公室时人家已经下班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她不得不早起，先去把文件送了再上班，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不过还是迟到了20分钟。

    到了超市，小叶慢悠悠地在自己熟悉的食品区选购食物，蔬菜水果面食肉鱼都买好了，就差她喜欢吃的每日坚果了。可是，在零食区她怎么也找不到坚果，超市的货架似乎发生了变化。哎，她也懒得问，干脆不买了。

    到了收银台处，她排队付款，前面有五辆购物车等着结账。小叶掏出手机，边等边玩，竟然忘了往前移动。一会，她后面的一位大妈把购物车推到了她旁边，显然是要插队，大妈肥硕的身体和靓丽的衣服从小叶身旁闪过，小叶这才意识到，哦，自己要往前动一动。正当小叶要挪动购物车向前走时，大妈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购物车，插到了小叶的前面。小叶心想，算了，懒得给她计较，有那功夫还不如看会手机呢。

    小叶在E城已经生活5年了，她对自己这5年的生活虽然没有热情，倒也满意。大学毕业后，小叶进入了家乡县城一所学校当老师，她是免费师范生，工作似乎很好找，而这是她顺应父母之言的结果，她当然没意见。一来父母为她选好了路，不用自己苦苦思索未来的路，拿主意可不是她擅长的事；二来毕业后不用愁工作，又不用担心找工作的事，她喜欢这种自己不用费多大力的事。她一向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因为她发现只要听她们的话好好学习就能让她们高兴，她的生活就能顺顺当当，不用麻烦想着如何对付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小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爱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父母和老师推着走，不是很好吗，轻松又愉快，也许这种感觉就是她人生的终极理想吧。

    她与学校签了五年的服务协议，到期后她本想继续签来着，谁承想她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推着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的人。她的一位初中同学，她以前的暗恋者，在E城工作，在他猛烈的追求和要求下，以及父母紧密的催婚攻势下，她来到了E城。男朋友给她分析了自己的专业与特长，让她投简历到E城一家出版社，应聘网络教育讲师，不巧，应聘的人太多了，她因为毕业于名校，专业背景符合且有讲课经验，进入了面试。本期望能够成功，结果她却落选了，但应聘人员说他们办公室还缺一位行政人员，希望她先做做行政，后来还是可以转岗的。小叶的男朋友愤愤不平:“你肯定被人顶替了，不干，我们再找其他工作。”小叶不反驳男朋友，她没有任何的怨言，觉得刚来这个城市就有一份工作，不是挺好的嘛，她不想再折腾准备应聘考试面试等一大堆事情。男朋友见小叶不想再找其他工作，加上这家出版社工资待遇还过得去，而且以后还可以转岗，就没有再坚持了。

    谁知道小叶这一干就是5年，一方面她不想折腾着转岗，另一方面领导喜欢她听话，让她做什么她做什么，不舍得放她走。小叶的男朋友越来越看不惯小叶了，他时常怂恿她：“你的专业是教育学，你们出版社不也出教育方面的书吗，你可以试试做编辑呀。”每每如此，小叶总是说：“先做着吧，后面再说。”又一次她男朋友着急了：“你总是后面再说，现在每年都有那么多毕业生找工作呢，你再大点就一点竞争优势都没有了，趁你年轻抓紧时间学习学习，准备准备，你肯定可以的。”在男朋友的逼迫下，她答应好好准备，可是没有什么动力，她不想强迫自己，于是天天磨洋工。男朋友看到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一下看下考试的书，不说就看小说打发时间，他干着急，最终实在忍不了了，决定与小叶分手。分手就分手吧，其实，小叶的心里是开心的，终于不用被他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了。

从超市回到家，小叶吃过泡面后躺在床上看小说，这是她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了。她喜欢看小说，在读小说的时候她可以想象书中人物的样子，他们的神态姿势，感受他们的语言和心理。重要的是，她可以躲在书后静静地一览无余地观察那些人物的生活，仿佛她不想有自己的生活，宁愿让书中的人物替她活着。

有时候，小叶刷刷手机，看看手机里的世界，看看朋友圈里的生活。看到有人去旅行，她也会感到高兴，仿佛别人是替自己去的，看到有人吃美食，她也很高兴，仿佛别人是替自己吃的。小叶从不发朋友圈，她喜欢看网络上别人的生活，让别替自己活，她想，这样也挺好嘛，自己不用去任何地方就可以看到全世界，看到人们内心最隐秘的东西。

    有一次，小叶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位老同学小杨在山区支教的照片，她的同学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笑容满面，她为这位同学感到高兴，给她点了赞。没想到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给她打了电话，小叶不知所措，她佩服这位同学的勇气，为她感到高兴，但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出来。她只是基本说了自己的情况，几乎一直在听同学说话。小杨有一腔教育热情，她虽然家境一般，但是坚持做自己喜欢的几乎没有报酬的支教工作，真令人敬佩。

小杨经常慷慨激昂地说:“哪有公平的教育，你看看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他们没有电脑，没有游乐场，更没有艺术培训，但再过几年他们要和城里的孩子竞争，考上了大学也前途渺茫，考不上大学只能卖苦力，不过至少要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见识，让自己有一些能力应对困苦，哎，生活真难啊。我希望，他们能考好的就考好，成绩不好的也能找到自己的特长，我要是不在这里，他们怎么能发现自己个个都是天才呢……”小叶听着电话那头小杨的激烈言论，感受到的是温情与生命的力量。小杨开始劝说小叶加入她的学校:“我们这里非常缺老师，你来吧，你现在服务那些油头粉面的人有什么意义呢？到这里你能发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你可以产生影响的世界，你可以让这些孩子们能够更勇敢地面对生活……”又是一阵如洪水猛兽似的价值输入，小叶不说话，她听着。但是，她喜欢感受，不喜欢参与，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没有力量的，她没有这一份激情，又怎能传递给学生积极的正能量呢？

小杨每天记录她与孩子们的生活，分享在网络上，成了网红教师。这次，她来E城募捐，与小叶见了面。她带着土特产和两张返程的车票。小叶不知道怎么拒绝，与其想着如何拒绝这份热情，不如顺从，她想，去支教也挺好的，小杨可以推着我走，看到另一个世界。

山里没有小杨说的那么好，不过也不坏，空气清新，溪水潺潺。教育没有小杨说的那么伟大，不过也有价值，孩子们的改变与笑容似乎点燃了一丝她隐蔽的生活热情。现在，小叶读小说的时间少了，但是她可以读学生，读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快乐忧伤，她似乎也体会到了一点参与书中人物生活的乐趣。这样的乐趣淹没在日常的吵闹和琐碎中，默默地成长壮大，牵引着小叶往前走一步，一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