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是地主婆
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姥姥早已离世多年。不过我常能从奶奶口中以及爸爸和姑姑的口中听到关于姥姥的故事。
我家在山西的一个小村庄里,我们家我爸那一代(70后)因为当时历史背景的原因,没几个读成书的。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是-我的姥姥-也就是我奶奶的婆婆是地主婆。
当初奶奶嫁给爷爷就是因为我奶奶的母亲看准了姥姥是地主,但我奶奶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地主会倒台。
不过,从长辈们口中听到的有关姥姥的故事当中,似乎那段地主倒台的风波并没有太影响我姥姥这个强大的女人,但对奶奶及我的父辈来说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的姥姥名字叫“蛮妮”,听着像是一个绰号,其实不是,这就是她的名。在生她之前,姥姥的父母生过两个闺女但都夭折了,姥姥出生后姥姥的父母为了能保住她就用“蛮妮”这个内藏强大力量的称呼给她做了名。
姥姥在嫁给我的男姥姥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并育有一女。男姥姥也是同样的情况,不同的是男姥姥和前妻育有的是两个儿子。
姥姥嫁到我们村后,和男姥姥又生育有一儿两女,加上男姥姥和姥姥和前妻前夫之前的一女二儿,两个人有了三儿三女。这么多子女的情况在20世纪40年代那会儿的中国还是比较常见的,两个老人结了婚后,一块想法子过日子。男姥姥是个憨厚的庄稼人,没啥头脑只会种地。
但姥姥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瓶子,她在以前的村子买了地,在我们村也置办了田产。不止这样,在我的老姑姑们出嫁的时候,我的姥姥还赔房了金货,要知道那个刚刚平息战乱的年代,小山村里能吃饱饭的人都不是太多,即使这样我姥姥还能掏出金货。
除了金货这条,我姥姥最厉害的地方来了,在她的一手组织下,起了四串院子。一串给了我大老姑姑,一串给了我大爷爷,还有一串给了我二爷爷,最后一串院子给了我爷爷。
两个老人建房子的辛苦自然不必说,那时刚建国,能有一串院子就相当于现在的有车有房,这样的家庭条件娶个媳妇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富归富,省归省,人才归人才。
我二爷爷年轻时候放羊遇到金钱豹,被咬伤了一条腿,成了一个瘸子。因为瘸,纵使二爷爷有院子,十里八乡的姑娘也没有一个看上他的。姥姥为此可以说是有谋略的安排了二爷爷的婚事,她把自己跟前夫生的闺女嫁给了二爷爷。
二爷爷是男姥姥的前妻生的,所以他和姥姥的亲闺女是异父异母,算不上是近亲,只能算是亲上加亲。
而大爷爷和我爷爷的婚姻也是姥姥一手操办,听奶奶说起她出嫁时,姥姥家只用了一旦米一旦面就把我奶奶娶过了门。什么感情不感情,合适不合适,爷爷奶奶完全没有话语权。并且当时,奶奶嫁过去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就这样姥姥安顿好了自己的五个孩子,剩下一个二老姑姑。二老姑姑嫁的远,不过也就离我们村几十里路。应该是自由恋爱的结果,不然凭姥姥的本事,自家的闺女那肯定也是有权有一串院子的。当然,既然二老姑姑没有院子,姥姥自然会在其他方面补贴点,据说当时二老姑姑出嫁,姥姥给了她一队玉手镯,还有金戒指和金耳环。
二老姑姑待人很亲,这是我从父亲口中听说的。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仍旧缺衣少食家家光景过得紧巴巴的年代。我的父亲姑姑们在镇里读书放假后,回村常路过二老姑姑在的村庄。他们常去二老姑姑家里大快朵颐,歇一歇脚。二老姑姑看人亲,挽留两三日,热情招待后送他们回学校,所以父亲和姑姑常常连回家都免了。
但好人命不长,二老姑姑产后受风,没过多久便离了人世。当时,二老姑夫身有残疾,没办法料理家里众多的孩子。姥姥去奔丧的时候,二老姑姑全村上下都知道,“蛮妮这是来领料光景来了。”
丧事之后,姥姥带着出生十多天的婴孩回了我们村,并把孩子交给大老姑姑带,这是姥姥第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听过的故事里,最能显示姥姥能干的莫过于--姥姥的名号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有婚丧嫁娶必请“蛮妮”掌事。姥姥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在灵堂和婚礼的酒席上,她不是吹拉弹唱的能手,她是称斤轮两的达人。只要告诉我姥姥有多少人参加婚丧仪式,我姥姥就能用一杆子称,拿捏斤两地算出要多少土豆,要多少白面……据奶奶说一般情况下姥姥的算计都是刚刚好的,最多也就是剩一两碗面的事。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能干又精明的人,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不知为何犯了天大的错误。姥姥对于读书的看法,可以引用当下的“读书无用论”来形容。
奶奶当童养媳的时候去过几次学堂,但后来就被强制召回不让再去上学。而我的几个爷爷和老姑姑则都是只有一二年级的水平,据说那个时候姥姥常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回来种地。”
在读书这件事上,我听到的印象最深的关于姥姥的事莫过于,姥姥惩罚老姑姑门时总是用烟锅敲头,奶奶曾这样形容“你姥姥拿着烟锅,嘣嘣嘣地敲着你老姑姑们的头,我当时在一边看着心里想快别敲了,再敲就要傻了。”
姥姥教育失败的另一个佐证是--大老姑姑十来岁了还在读一二年级。
姥姥除了在教育上的失败外,还在处理亲子关系上很失败。不让读书这一条还不能算在其中,不信你问问你自己你愿意读书吗?我想对于当时的大老姑姑来说,姥姥不让她去学堂应该是她梦寐以求的。
姥姥把所有闺女嫁了,给所有儿子娶了媳妇后,化身成了了“恶”婆婆的形象。因着二爷爷和二奶奶都算是她的闺女和儿子,姥姥就格外的疼爱二爷爷一家。其实,光疼爱二爷爷一家我奶奶也没什么怨言,但姥姥的做法可不止于偏倚,她奉行区别对待。
我爷爷是姥姥嫁到我们村后生的唯一的儿子,不过她并不怎么怜爱她的这个儿子。姥姥曾白天冲着我爷爷的院子摆供桌烧高香,意在咒我爷爷死。
后来,我爷爷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发作,51岁的时候撒手人寰。这是姥姥第二次看着自己的子女离世。
此后,姥姥一改常态,突然变得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我爷爷思念不已,并且和我奶奶一块对抗二爷爷的“死儿卖寡妇”理论。奶奶每每回想起姥姥那晚走进她的家时,总会不免感慨。
“你姥姥肩上扛着一簸箕的玉米走进了院子,在家门口我迎她进了屋。她放下簸箕后,对我说‘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的二爷爷二奶奶他们是瞎驴’你也别走啦(暗示让我奶奶别改嫁)。有我在别怕。”
姥姥也是聪明人,知道如果我奶奶走了,我爷爷这一支就算是散了摊子。
在我爷爷死了两三年后,姥姥的头发全白了。据奶奶说,甚至姥姥的死都跟我爷爷有关--姥姥太想自己的儿子啦,最后因思念之切而殒命。
这就是我地主婆姥姥的故事,她的一生买房置地,起院娶亲,参加丧事,目睹子女离世。最后晚年,她曾经置办的房产仍在,地产早已收回国家手里。富农身份一带,我的父辈的多数人,我祖辈的全部人都受牵连,当时因成分问题读不成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