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梦归处
我多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做过的一场梦,现在我的梦境成真了,我姑且称它为美梦吧!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楚,我真不知道该为我的爱人感到高兴还是……对的,是遗憾,遗憾的是我终将没跟我心爱的人一起白头偕老。因为有时候命运这老头就是爱跟我开这种玩笑。
“随行人员中包括一名中国籍女记者和三名当地医护人员……至今下落不明……”我随手关了电视,已经两个星期过去了,大使馆那边仍没有任何消息,我几乎没有耐性继续跟他们耗下去,我不能在家坐以待毙,但这一刻除了祈祷阿丽平安无事外我别无他法。我无不自欺欺人的设想如果阿丽没有参加这次针对波多黎各海底火山群的科研考察任务的话,我就不用每天为她担惊受怕了……或许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她正安然无恙的跟我呆在一起吧!今天是周末,我们会去看场电影也说不一定,达米安·沙泽勒新拍的《爆裂鼓手》吗?我喜欢这位好莱坞新锐导演所拍的带有浓浓的异域色彩的作品,它能给人感官上带来很微妙的享受,镜头下衬托出即使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琐事……营造的平淡无奇的气氛简直妙不可言。接下来呢!时间还早,我想先去喝杯咖啡、然后逛逛花卉市场也不错。我习惯在一些安静的不受人打扰的地方与心爱的人卿卿我我的度过悠闲无聊的大半个上午,热恋中的情侣大都有这个心思吧!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都无关要紧了,我应该第一时间跟她求婚才对,那种感觉像极了,在茫茫辽阔无际的大海,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的,我不会再错过任何机会,她之前身边趋之若鹜的追求者,像一节节脱轨的车厢,被甩向一带辽阔的丘陵地貌的田野,那节火车头发了疯似的呜呜往前窜去,穿过幽暗深邃的隧道,拐角处突然呈现若隐若现光明。我看到一个光亮的点逐步逼近,一切都迎来了新生……你这时可以想象这样一副画面,疲惫的身影推开门,满屋子洋溢着温馨祥和的灯光像灌满玻璃缸的水溢出来,婴孩不安分的啼哭声、老人嘴里喃喃的念叨,房间里弥漫着煎花椰菜的香味,那是妻子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我卧在沙发里摊开一张报纸,主版的标题写着“幸福家庭的相似之处”,有时候我会煞有介事的作关于人生的思考,极抽象的概念,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直到归于尘土、安然入眠,这中间我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像一个既定却未解的方程式,或者误差不能超过n毫米的枪管膛线,不容你有丝毫改变与选择的余地,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实,冥冥之中总有双手操控着一切。过去与未来都是设定好的,既然如此,那么好吧!就这样茫然无措的苟活下去。反正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说到底时间这根轴太奇妙了,那情景好比给蚂蚁装上翅膀它也未必能感觉到空间的存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家伙终归活在人类给它们定义的“二维世界”里,就像我们所认知的现实,命运的小老头就能随时随地让真实存在的一样东西消失无踪,尽管那物件就在你我抬头三尺的地方。他玩弄时间的把戏变得越来越娴熟,他沾沾自喜的看着我们,说话的语气如同我们傲慢而一览无余凌驾于蚂蚁王国的态度。可人生究竟是什么呢?虚幻的梦境还是隐藏在神秘黑匣子里头的无人破解的程序,我不得而知……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对,就是它了,脑海中突然闪现这样一个念头,没由来的一瞬即逝的灵光,用它来形容生命的本质再贴切不过了,好比我正打算起身倒杯开水那般简单自然、随意。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愉快、兴奋的想法,它是一切事物起因的源头,由此可以引申出无数精妙绝伦的,令世人为之拍案叫绝的艺术……文字、绘画、影视或者雕塑,任何艺术的表现形式都是从一个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灵感处萌芽……带点儿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说到博尔赫斯,我对他的一句至理名言印象颇深:如果有天堂,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我能想象,在这偌大而不着边际的环形图书馆里,凝聚了无数先哲智慧的结晶,我自然无法领略书中的全部风采,更不可能在其中增添属于自己的一隅,但人类却能在上面留下罄竹难书的罪行。火光滔天,无数凄厉的嘶叫与士兵杀戮的背影顿时在我眼前汇聚成拥挤如记忆破裂般的画面。火红的篝火中映照出类人猿翻越大高加索山脉、艰难迁徙的场景,那是它们在寻找新的栖息之所。说来讽刺,人类从火中孕育出文明,又让它将一切焚烧殆尽,历史可怕的回归到起点……
但我现在要说的是,如果阿丽平安归来的话。在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中,人会本能的往好的方面考虑,我很费解其中的原因,也许出于本能或者人类敏锐的第六感之类的解释。有时候我会思索这方面的问题,但不管怎样,如果命运让我们有再次重逢的机会,我首先会给我心爱的姑娘一个深情的拥抱,并且再也不会放开,我怎么舍得让她再次离我而去……陷入那拥有无尽种可能的令我深感恐惧的未知现实中。我们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接下来是生儿育女,在海滨小镇买下一套不错的二手房子,并且有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等一切安稳下来,生活别无所求的时候,那些不安分的念头就像四处乱窜的魔鬼,在缝隙中占据你的大脑。每天为家庭琐事心生怨念的妻子开始挑起家庭矛盾。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一种莫名的甜蜜感油然而生。我知晓这样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所有缺点。争吵和缺陷也是构成家庭和谐美的必然因素,我不仅不担心,反而因为没有过的经历而心生向往,我想这应该是人类继承先辈基因与生俱来的本性。再拓展下去,就潜藏着未知的风险,往往大多数时候交不上好运,阿丽和我心目中完美的家庭形象逐渐远去……天灾人祸,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字眼,地震、海啸、火山喷发……火红的岩浆顺着山脊倾泻而下,远处用干牛粪和麦秸堆砌的草房子旁,吉普赛人脏兮兮的孩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掠过树梢的黄腹山雀,在地堡的实验室里秃顶的老教授正向他的学生分析波多黎各海底火山群爆发的成因,“地球内部的岩浆在极大的压力下,会从地壳的薄弱处喷涌而出……”,但他们始终弄不清,火山周围的强磁场将对百慕大三角的飞行事故产生多大机率,于是,他们中的不少学生陆续开始递交辞呈报告,理由冠冕堂皇……是的,生命何其短暂,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没去做。社会发展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运行下去,仿佛一开始就是这样,亘古不变的定律本该如此,没人去怀疑,事实上也没有人敢于违背它,像鲁滨孙那样漂流到某座荒无人烟的孤岛,再或是陶渊明描写的世外桃源,一切只是脑海中仅存的幻想。现实的生活太过于冒进和急躁,人们想追求的东西太多,慢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种现象在童年表现得尤为明显,时间似乎特意被压缩和拉长,一个小女孩举着她的涂鸦画对我说,你从上面看到了什么……那是一条向远处无尽延伸的河流,我努力去勾勒出它的大致概貌,但我记不清画的色彩,大概是红绿相间吧!这很容易想象,火红的夕阳,林子里泛着金黄色的光泽,河水是绿色的,那是晚秋的景象。要是生活在画中该多美妙,哪怕所处的世界只是窄窄的、歪歪扭扭的一方天,荒谬的想法并非不可能,河岸边有我搭建的一所挂着风铃的木头房子,浅浅的河流延伸到远方、不着边际,像儿时的我们永远沉浸在脑海丰富多彩的幻想世界里,不用担心有生活压迫的那天的来临,有谁会觉得突然成长……因为那样的日子离我们是如此见不到头的遥远,宛如这条河……
“很不幸,先生!我们在巴伦纳斯海滩发现了阿丽小姐的遗体。对此我们深表遗憾!”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说。
我面前放着丽娜的死亡报告和她为数不多的遗物。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虽然我尽可能不让自己朝坏的方面设想。当然,如果是事实的话——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我期待着眼前幻象的消失,但怎么也想不到梦境对我来说竟然如此真实,我甚至可以触摸它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我,也许是我脑海里不详的预感在隐隐作祟。我承认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不过,这种时候那些悲戚的念头尽量还是不要出现的为好。与其选择面对事实,我更倾向于逃避,说来可笑。“在你看来,又何谓真实和虚幻?”有人似乎在对我说,我能听出他话里对我深入骨髓的嘲讽与讥弄。可谁又能理解体谅我的心思,也许你没有过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肝肠寸断的经历,思念与对不可预知的恐惧心理最让人饱受煎熬。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宁可一生中没遇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既然如此,我得好好回想第一次与阿丽相识的情景……那应该是在大学的生物学课堂上,印象中一个面孔模糊的教授形象正在讲台上不厌其烦的讲授着分子构造学说的课程,也许是我没戴眼镜的缘故,周围的事物在我脑海中全部抽象成一个个模糊的概念。在我拾起掉落的铅笔的一刹那,阿丽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唯独对她的记忆是如此与众不同,我不想说命中注定之类庸俗无比的话。就是那短暂几秒的目光交流,如同引爆了虚无之中的奇点……接下来如果我没有跟踪她的话、如果我拒绝她约会的邀请、如果她不受我的影响参加工作、如果我与她擦肩而过……讲义上的聚丙烯分子正冲我挤眉弄眼,这是一条非常有趣的思路,顺着这条思路下去……很明显是细胞,我一直有种感觉,细胞就是一个微型的宇宙。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仔细想想看生物是以细胞为单位的,而几乎每个细胞都能够独立地完成自己所有的生命活动,许许多多个细胞才组成一个生物个体,于是我可以这样理解,像细胞分裂一样,宇宙之外还存在着无数个与我们相似的平行世界,是否有另一个我正在做着同样的事?那个家伙并非我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有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喧嚣嘈杂的城市,和其它八颗行星一同围绕一颗恒星旋转,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的人生与我别无二致,些许出入的地方在于……或许他此刻正准备去大使馆打听消息而我却无动于衷。这种毫无征兆的想法说来简直可笑至极,但我不得不接受它。因为按照统计学规律便可以断定,无论多么相似的事件都会衍生无数可能性:会有无数个孕育智慧生命的星球,它们之中会有和你一摸一样的人,一摸一样的长相、举止,拥有不同的经历、选择和记忆,确切的说,是无穷多个。天啦!我亲爱的阿丽,原来她一直都在,就像从来没离开过我一样!即使她生活在离我如此遥远的地方。
不可否认,我对她的思念越来越强烈……外面传来敲门声。
“很遗憾!先生……”那个自称海岸警卫队搜救组负责人的男子将一个物品收纳箱放在桌上。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阿丽的葬礼在立春后一个阴霾的下雨天举行,我去的时候很晚了,她的遗体已经出殡。墓前肃立着一大群人,穿着黑色的丧服,没有撑伞,那都是她生前的亲朋好友。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一一跟他们打过招呼,我们相互间说些宽慰的话。我走到墓碑前,并敬上鲜花,这时我才看清楚,墓碑上赫然镌刻着我的名字!还是在做梦吗?是的,我愿意为她死去,如果可以的话。我闭上眼,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随行人员中包括一名中国籍记者和三名当地医护人员……至今下落不明……”
阿丽起身关了电视,心烦意乱踱步到窗前,外面下着小雨。快半个月了,大使馆那边仍没有任何消息,她在想,如果我没参加这次科研任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