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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中的科学方法(3)

2021-09-19  本文已影响0人  渭城的天空

文/罗素

我们可以用两个例子,即能量守恒与进化原理,来说明这些一般性的考虑。

(1)让我们从能量守恒开始。赫伯特·斯宾塞过去常把能量守恒称为力的持续。他说:

“当用理性的方式解释进化时,在采取第一个步骤之前,不仅需要认识到物质是不可毁灭的以及运动是连续的,而且需要认识到力是持续的。假如导致一般性及细节性的变化的那种力量能够产生或消失,那么试图确定进化的原因明显是荒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现象的接替完全是任意的,而且演绎科学也是不可能的。”

哲学家很想为经验概括披上一层绝对性和必然性的外衣,上面这段话就阐明了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在经验概括方面,唯有迄今所研究过的领域中的近似真理才能由独立的科学方法来保证。

人们很频繁地说,这样或那样什么东西的持续存在是一切科学研究的一个必要预设;然后,人们认为这个预设体现在物理学家声称不会发生变化的某个量中。在我看来,这里有三个明显的错误。

首先,对自然所作的详细的科学研究不预设任何一般法则,即我们发现这种研究的结果将会去证实的一般法则。在特殊的观察之外,除了一般逻辑原理,科学无须预设任何东西;而且这些原理并不是自然法则,因为它们只是假设性的,且不仅应用于现实世界,也应用于任何可能的世界。

第二个错误在于把一个不变的量等同于一个持续的存在体。能量是一个物理系统的某种功能,但不是一个贯穿于系统变化全过程的事物或实体。关于质量,情况也是这样的,尽管它时常被定义为物质的量。与对物理学进行哲学思考的那些人通常所认为的相比,整个关于量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更是人为的,也更是数学便利性的一种体现;这里所说的量,正如实际情况一样,包括主要建立在约定基础上的数值测量。

因而,即使(我暂时不能承认)某个存在体的持续存在属于科学的一个必要假设,从这一点推断任何物理的量是不变的,或推断可以通过经验方式发现的任何这样的不变性是先天必然的,也将是一种十足的错误。

第三,伴随着物理学的进步,越来越明显的是,像能量或质量守恒这样的全面概括绝不是确定的,并且很可能只是近似的。质量过去常常被认为是物理的量中最不容置疑的;而现在,人们一般认为,它是随着速度的变化而变化的,并且事实上是一个在特定时刻因方向不同而有所不同的矢量。关于物理学过去常常研究的运动,从假想的质量不变中推论出来的详细结论将依然十分精确,而且因此在以往的研究领域中,以往的研究结论极少需要修改。

但是,一旦像质量或能量守恒这样的原理上升为普通的先天法则,绝对严格意义上的最微不足道的失败也是致命的,并且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整个推理结构也将必然被摧毁。因此,审慎的哲学家尽管可以有效地研究物理学方法,但会尽量避免把任何事情都建立在明显通过那些方法而获得的且现在碰巧是最一般的结论的东西的基础上。

(2)进化哲学将是我们的第二个例子,它阐明了同一种倾向即以偏概全,而且也阐明了另一种倾向即对伦理观念的不适当的关注。

有两种类型的进化论哲学:黑格尔和斯宾诺莎两者都代表着比较古老且不太激进的那种,而实用主义和柏格森代表着更现代且更具革命性的那种。但是,这两种进化论哲学都共同强调建立在一种持续变化的基础上的进步,而此种变化指的是从较坏到较好或从较简单到较复杂的变化。认为黑格尔有任何科学的动机或基础将是有失公正的,但是所有其他的进化论者,包括黑格尔的现代信徒在内,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从生物发展的历史中获得其动力的。对于一种从这种历史中获得普遍进步法则的哲学来说,存在两种反对意见。

首先,这种历史本身所关心的是从一个无穷小的时空碎片中选择数量很少的事实,而且依据科学理由,这样的选择总体说来甚至很可能算不上天底下事件的一个平均样本;这是因为,我们知道,除了成长外,衰退也是天底下的正常事件。如果一个来自外星的哲学家看着单独的一个年轻人长到了二十一岁,且从未偶遇过地球上的任何其他人,那么他也许会推断说,在一种朝向完美的无限期的进步中连续长高并变得越来越聪明,是人的自然属性使然的;而且,与进化论者建立在这个星球先前历史的基础上的概括相比,这种概括也有同样充分的根据。

然而,除了对进化论的这种来自科学的反对意见外,还有另外一种反对意见;它来自伦理观念的某种不适当的混合,而这种混合正体现于进化论从中产生其魅力的进步观念。我们得知,有机生命已逐渐从原生动物发展到了哲学家,而且我们确信,这种发展毫无疑问是一种进步。不幸的是,正是哲学家,而非原生动物,才赋予我们这样的自信,而且我们不能保证公正的旁观者会同意哲学家沾沾自喜的假定。在下述富有启发性的趣闻轶事中,哲学家庄子已阐明了这一点:

“大祭祀官穿着礼袍来到屠宰场,并以此方式对猪说:‘你怎么能讨厌死亡呢?我将在三个月内喂肥你。我将为你戒十天,斋三天。我将铺上细草,把你整个儿放在一个献祭用的雕有图案的盘子里。这样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然后,他从猪的角度继续说:‘也许,能食有麦麸并逃离屠宰场终究才是更称心的…’

‘但这样’,他从其自己的角度补充道,‘为了活着的时候享受荣誉,人们会乐于带上战盾去赴死或死在刽子手的篮子里。’

因此,他放弃了猪的观点,而采纳了自己的观点。那么,他在什么意义上不同于这些猪呢?”

我很担心进化论者常常类似于大祭祀官和这些猪。

许多最著名的哲学体系都有非常突出的伦理成份;在我看来,这些成份是在用科学方法研究哲学问题时取得胜利的最严重障碍之一。人类的伦理观念,像庄子所发觉的那样,本质上是以人类为中心的,而且当被用在形而上学中时,包含着一种在人的当前欲望的基础上为宇庙立法的企图——不管这种企图是如何隐藏着的。

如此,它们影响了对事实的敏感性,而那种敏感性是对待世界的科学态度的本质。把伦理观念看作理解世界的一把钥匙,本质上是前哥白尼式的做法。它使得目前恰好拥有希望与理想的人类成为宇宙的中心及其假想的目标与目的之解释者。从根本上说,伦理的形而上学是一种为我们自己的希望提供合法力量的企图——不管这种企图如何伪装。

当然,可以对此提出怀疑;但我认为,通过对伦理观念的产生方式进行一番思考,我们就可以证实这一点。道德准则本质上是人类群居天性的产物,而群居天性表现在与将会形成我们自己的群体的那些人合作,并反对属于其他群体的那些人。属于我们自己的群体的那些人是好人,属于敌对群体的那些人是坏人。我们自己的群体所追求的目标是值得想望的,敌对群体所追求的目标是邪恶的。

这种情况所具有的主观性在群居动物看来是不明显的,它们觉得正义的一般原则在其自己的群体这一边。当动物已获得形而上学家所拥有的那种尊严时,它们会提出一些道德准则,而且这些道德准则将体现它们的这一信念,即它们自己的群体是正义的。因此,在祭祀官们与猪发生冲突时,大祭祀官提出了作为祭祀官行为之正当性证明的道德准则。

但是,也许有人说,这种道德观没有考虑到像自我牺牲这样的真实的伦理观念。然而,这是一种错误。群居动物在生存斗争中的成功依赖于同群体的合作,而合作需要在某种程度上牺牲本来是个体利益的东西。愿望与本能的冲突就由此产生了,因为自我保存和群体保存都是个体的生物学目标。起初,道德准则就是关于如何劝告他人作出那些为与自己合作而需作出的牺牲的艺术。

因此,经过反省,并借助于社会正义的运作,它就等于劝告自己作出牺牲;但一切道德准则,不管怎么加以完善,仍或多或少是主观的。例如,甚至素食主义者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挽救一个发烧者的生命,尽管在这样做时他们会摧毁数以百万计的细菌的生命。起源于伦理观念的哲学所选择的世界观因而绝不是无偏见的,而且因此绝不是完全科学的。

与科学相比较,它没有从自我中获得人类能够希望理解世界而需要的那种富有想象力的解放,而且它所启迪的哲学始终或多或少是眼光狭隘的,或多或少染上了一个时间或一个地点的偏见。

在其自身的范围内,我不否认受伦理观念启迪的这种哲学的重要性或价值。例如,在我看来,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工作确实是最有意义的;但是,在这样的工作中,有价值的地方并不是它可能产生的关于世界性质的任何形而上学理论,也确实不是任何能够通过论证而得到证明或否认的东西,而在于揭示了朝向生活与世界的某种新的感受方式,揭示了我们自己的存在由之能够获得我们必须深切期待的更多特征的某种感受方式。

这项工作的价值在实践而非理论方面,不管它如何不可估量;它所可能拥有的理论上的重要性只与人性相关,而与总体的世界无关。因此,科学的哲学,因为仅仅旨在理解世界,而不直接追求人类生活的任何其他方面的改善,所以不能在不避开对事实的那种服从的情况下顾及伦理观念;在这里,对事实的服从是科学性情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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