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匠
夜里不能大声吆喝,把摊子出了就好。
别的补匠白天做活,走街串巷,喊“补铁锅来,补铝壶”补匠老头不喊,天黑透了,他就出来,靠叹息揽客,要么长吁,要么短叹,要找他的人听见,带着心就来了。
补匠拉起风箱,火盆里飞起火光,一条条红色的火蛇在蜿蜒,旁边身穿黄裙子的姑娘被照的全身发光,整个人像火苗的尖儿一样,语气却在暗处:我这颗心啊,跟他的心连在一起好多年了,他这一挣开,把我的也扯了一个口子。
破的不多,好补。铁皮料子在炉上熔成浆,补匠把它搅匀了,舀了半勺,浇在姑娘心口。姑娘心口忽地一疼,身子凑过来,大颗眼泪正掉在烧红的伤处。
补匠气的直嚷嚷,忘了半夜三更要悄声:这下好了,这泪要永远留在上面了。
火苗似的姑娘八成是没事儿了,朝他笑笑:刚才太疼。
补匠气她坏了活计,人都走了还不住声叨叨:疼疼疼!忍不了疼,怎么补得好!
前些日子凉,补心的多,这几天客稀了,补匠守到半夜,才又来了客人。
这男人双手掬着他七零八落的心,踉踉跄跄走的艰难。补匠接过心来,翻来覆去的瞧,末了,抄起剪刀径自把心的边远都剪了。
男人疼的矮下身子:要是不能补了,我好歹留颗完整的。
补匠白了他一眼:不把破的去了,心不平,心事要漏的呀!
补匠手里不停,剪去死心,量了大小,照着浇出一个模子,将这心熨熨帖帖套了,敲实找平。男人万念俱灰的脸色渐渐有了点光。
可惜了,再要打开心,可难了。补匠实话实说。
后来又来了一个弥缝的,来了一个磨粗心的,还有个买了颗新心,把旧的撂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那姑娘又来了。补匠彼时刚灭了火,见她换了件蓝色小布衫,一脸的泪痕。姑娘撇了撇嘴:你补的不好,半宿就破了。
去找他了?
她比午夜时候显得更瘦小了些,倒像是蓝汪汪的火焰心子了:那滴眼泪啊,总唤我回去。
补匠重新生了炉子,一推一拉,把火旺了,又烧了铁浆,给姑娘补好了心。
你办个卡吧。
干什么?
办个卡合算。
这次不是补好了吗?
你一定还得来。补匠坐下抽烟,等着家伙什儿凉下去。
天亮了,心碎的人比天黑前少了一点,补匠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