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美人

（一）

虽入了秋分，夏日暑气还未降去半分，宿舍门口的大牵牛攀着铁围墙开着热闹的花，紫的白的粉色的，赵小四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未施粉黛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只见两道柳眉如画，双眸映水，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上，只在左耳畔用一根粉红蓝白相间的迷彩色丝带扎了一条细而精致的辫子。柔美中透露着一股子小邪恶。她一边嚼着口香糖打电话，一边用半旧的Timberland马丁靴在花坛上不耐烦地踢着。

“你这个木熊，不是说马上到了吗。人呢？”

“姑奶奶稍安勿躁，小的刚路过水果店又买了几个水果孝敬您，现在已经策马加鞭往宿舍跑了，急急如应令.........”

“赶紧的，赶紧的”小四姑奶奶最讨厌等人了，如果不是那家伙总是软言细语，等会见面就是一顿好打。

她走进宿舍管理员室，找了一根凳子刚坐下，大熊就开着那辆霸气的白色丰田越野车稳稳地停在了宿舍门前。驾驶座上的大熊早已经把副驾驶的窗户摇下，一副巴结的模样：“请姑奶奶上马”。见男友一副殷勤，小四倒也称心如意，打开车门径自上了车。轻松地系好安全带，右手二指超前一挥：“出发！”

车内的温度比车外低十几度，空调里吹着一丝丝清爽的凉风，小四吃着去皮去核切成块状的黄桃，心情不甚舒畅。和大熊在一起的感觉就是无忧无虑。

待她吃完水果用湿纸巾把手擦干净，大熊的右手边顺势捏住了她的左手，牵到鼻子前深深一嗅，又用门牙轻轻咬住。“别闹，你个傻子，好好开车”小四娇嗔道。

他们俩是从初中开始一直是同学，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虽然是同龄人，可是两人的外貌上却有代沟。大熊来班里找小四，同学老远就喊小四你哥来了。他们在校园里经常出双入对，也有外班级的人谣言道校花在校外傍了大款。

小四也是奇怪，从初中到大学，颜值身材气质都不如自己的女生大把大把有人追，唯独自己，只有一个大熊死心塌地。好像连表白的人都没有。

校道上尽是准备十一离校的学生，有准备回家的，有准备一同出游的情侣，也有像他们一样热衷户外的背着帐篷准备去郊外露营。

小四跟大熊恋爱四年，基本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别瞧大熊那中原汉子一米八的个子，一百四十多的体重，却是地地道道的张飞型人格，外粗内细。户外的装备，从帐篷，乳胶垫，枕头，到三餐饮食瓜果蔬菜从后备箱到后座准备得一应俱全。小四只是昨天晚自习时无意间翻到一本旅行杂志上关于玉髓河的介绍，便被那碧镜般的湖色所吸引，临时起意要去那里露营。大熊原本决定是跟几个好友约好一起去跑马，因为她的决定临时调转方向，一大早就去公寓搬露营装备又去采集物资又去加油，不亦忙乎。

小四上车后把包随意地往后座一丢，包里简单地放着一把瑞士军刀，一只德国毛瑟望远镜，几个打火机，一件防雨防晒保暖的超薄风衣，几条一次性的内裤，还有一根她随身携带的麻绳。她总是大言不惭地对大熊说，只要随身带着这几样东西，她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大熊也附和道：“是的，我姑奶奶是咱支那帝国的斯科特”

（二）

沿着高速公路飞驰不停，四个多小时后下了高速，是一座以旅游为主要产业的千年古城，两个饿慌了的青年在老城巷子口各自吃了二碗鲜辣的芋饺，沿着城市中轴道，径自穿城而过，往玉髓河方向驶去。

玉髓湖其实是一座海拔约1200米高山上因山崩而形成的天然湖泊，还未经开发。两人沿着山底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有公路可以通往山上。当地盛名在外的其实是往里五公里的一座天然钟乳石洞，据说夏日里阴凉无比，洞内流光溢彩奇幻莫测，吸引了众多游客，来观光的车子大都往钟乳洞的方向开去，大熊见状，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先去一游”，明日一早再去寻访玉髓湖？”被小四一口回绝。

不知道为什么？离玉髓湖的距离越近，小四越感觉到亲切，仿佛听到了一个遥远亲人的召唤。她意志坚定，就算是步行，她今天也要上山的。

二人转了一圈，上山的只有一条旧条石砌成的山路。正当二人有些沮丧的时候，大熊却在一间民宿屋后发现了一条印记纵横清晰的越野道痕。那民宿的男主人接过大熊递给他的烟，热情地跟大熊交代上山注意的事项和路线。

“走，上山”

小四看了一下那陡峭的山路，满地尖锐的山石，倒是略略迟疑起来。"没事吧”

“没事，相信你老公”

点火发动，轻踩油门，“大马”轻轻松松地绕过民宿后的那一段平坦的水泥地，兴奋地超着崎岖的山路小跑起来。

“怎么这地方好像来过似的”。大熊自言自语道，小四一旁听着也心里暗暗吃惊。

大熊虽然只有23岁，却已经有了五年驾龄。“大马”也陪了他们三年多了，一起去过沙漠，草原，攀登过无数山路，对它的喜怒，性能全然了然于胸。

大熊双手稳稳地把持着方向盘，全心全意地超前开着，他顺着山道上轮胎深深的痕迹向前，绕开山石野木，一往无前。

（三）

小四向来是个乐天派。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的，更何况有个傻乎乎永远以她马首是瞻的大熊陪着，高中时就带着大熊到处露营，从家乡城市的天文卫星台开始，慢慢转移到跟户外登山群去各地名山大川露营，起先他们还开始各自背一个帐篷，背着背着就大熊一个人背二个帐篷，再后来就背一个双人帐篷。别看小四整天跟男同学称兄道弟，外表开放，其实内心是最保守的一个人，他们确认男女朋友关系有五年了，却还没有发生过跨越性的身体接触。

车子呈六十七度角在爬坡，四驱抓地不急不缓地上行，他们上山前小四看了时间是下午三时，现在已经是下午五时了，他们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小四紧紧抓住车顶前扶手，虽然对大熊的驾驶技术是放心的，但是山路毕竟坑坑洼洼，上山已经二个多小时了，刚才吃了二大碗芋饺，连汤也喝得底朝天，她憋着尿，不敢叫停。希望能一口气开到山顶目的地。

终于缓缓爬到了山顶。

小四把窗户打开，只见远方山峦连绵，一轮金色的太阳在群山间，壮丽无比。小四的心情开阔起来，前方已经能看到山顶平地。“哇，大马，好样的，你胜利了”

“你应该说，老公好样的！”大熊得意地从身后把小四高高抱起。两个青年兴奋地啊啊啊大喊起来。

只见传说中玉髓湖如一块碧绿的翡翠，落在群山间，绕湖四周皆是百年树龄的高大松柏。

（四）

他们在沿着山顶的平地又继续缓缓地前行着，湖最里面有一块沙底，小四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几处篝火和石块垒成的土灶。看来是早有驴友在此露营过的。

“妙哉妙哉！”大熊把车子停在离湖五十米出，车轮轧得枯草树枝嚓嚓作响，两个人下车将干燥的沙滩那些枯树干收拾到一块，趁天还亮赶紧把帐篷搬了出来搭好。旁边有个木架子是现成的，正好挂上一个露营灯。后备箱的冰桶里冻着西瓜和啤酒和牛排，搬出铝制桌椅，放上卡式炉和平底锅，大熊就开始准备二人的晚餐。大概是近水的缘故，沙滩上并不很热，只是成群的蚊子讨厌，围着两人伺机作恶，所幸大熊早有防备，围着帐篷点了几盒艾草蚊香。

“鱼竿呢？”

“你又不会钓鱼，找鱼竿干嘛？”

“试试看吗？也许有鱼愿意上钩呢？”

“你以为鱼都跟我一样傻啊”

小四正在后备箱翻鱼竿呢，半晌才发觉男友话中有话，红唇嘟哝杏眼圆睁，拿起手上的鱼竿就往大熊身上轻打，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亦是爱意浓浓，天地之间落日余晖洒在二人身上，一派青春美好。

两人吃饱喝足，又去湖边洗了澡。大熊儿时被淹过不敢下水，只是提了一个桶水，往身上冲了凉就算了。

小四，看着那湖，却忍不住想脱了衣服畅游一番。

“你要游也只能明天天亮了再游，谁知道水里有什么怪物呢”“等明天哈吉、非平和鹿曼他们来了，让他们陪你游，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不许游”“掉下去我救不了你，只能陪你一起往里面跳了”

大熊最怕小四任性妄为，别的危险他倒是可以一起陪着，但是说到游泳，他是怕的，况且是这不知深浅的湖。若真有不测，他没有他法，只能一起往里面跳了。

小四看他急的，虽然心中蠢蠢欲动却不忍再提，只答应天亮再游。

两个人躲进帐篷里，把防雨页翻开，让清爽的湖风吹进来。

星光如泻，小四电话里呼朋引伴喊了一群人明天一起过来露营后，没心没肺地立即倒头就睡，留下大熊温情款款地看着她：白月般光洁的额头，秀美的鼻梁，清丽的唇，浅浅的呼吸。他如同往常一样，将她轻轻地搂着，拍掉趁隙而入的蚊虫。

“小四宝贝，此生有你相伴，足已！”

（五）

夜落西沉。

小四恍惚间仿佛听到水边有年轻的女声在哼唱：“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歌声如慕如诉，却自带一股铿锵。“哪家考音乐的女生这样勤奋这么早就在练嗓子”又听着曲子昏昏睡去。

山间的鸟雀天刚蒙蒙亮便叽叽喳喳地欢唱起来，小四也起了个早，随意地穿一件吊带和短裤，踢踏着一双人字拖，便跟着大熊去湖里提水，刚走进，只听到“啪”地一声，见一条大鲤鱼在湖边上翻了个身，游走了。

“哇，好大一条鱼呢！快去拿鱼竿，快去拿鱼竿”小四看到有鱼是早饭也顾不得吃了，就兴冲冲地抬着太师椅准备钓鱼。备用的饵料在车门上，只需加点水捏成一个团子，便成了，小四握着鱼竿尾远远地抛出去。“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吗？”俺小四说什么也是荒野求生的姑娘啊，要是两条鱼都钓不上来，还不让你大熊看扁了。更何况又叫了一群好友过来，正好可以中午烤鱼吃。小四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观察湖边动静。

大熊陪了一会，挨不住饿，走回营地开火煮起了胡辣汤了。又倒了一盆子面粉和气面来，小小心地揉起三四个面团子，待油锅起，放入小圆盘状的面团，一边酥脆倒入鸡蛋，翻面继续煎烤。两面涂上香菜料汁，香脆脆的鸡蛋灌饼就做成了。

“小四，香巴拉的鸡蛋灌饼快来吃哦”就这么一声呼唤，那个口口声声喊着要钓鱼的姑娘坐不住了，丢下鱼竿就往餐桌跑。

大熊看小四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暗暗得意。想要拴住女人的心，就得先拴住女人的胃。正在这时候，大熊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鱼竿翘了起来，直直的杆子竖在半空中，“哎呀，我的姑奶奶呀，您这宝贝鱼竿也不收收好”

“看来是有鱼上钩了”，小四脚上踢踏着一双拖鞋，一溜烟地朝湖边跑去，见鱼竿钓入湖里，她一跃而入。

（六）

“老天，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闹啥样”。

大熊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追上去，可是湖面上哪里还有鱼竿和小四的踪影。

“小四，小四”

这个五大三粗的青年吓得一时慌乱不知所措。“小四，你快出来，你不要吓我”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刁蛮任性的小家伙在捉弄他。他一连喊了四五声，也没有答复，只见水底冒出几个泡泡。

大熊毕竟是理智的，他们为立即拨通了昨天为他们指路的那个民宿老板的电话：“大哥，我女朋友掉水里了，请帮忙快速搭救，重谢”

他想起小四包里的绳子，赶紧跑回车里，翻出来，又快速跑回湖面，将绳子的一头扎在湖边的一棵松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不管了，是死是活我都陪着你”

他一眼泪一抹，深吸一口气，就一头闷进了湖里。

（七）

何处高人云路迷，相逢忽荐目前机。

偶看菜叶随流水，知有茅茨在翠微。

琐细夜谈皆可听，烟霏秋雨欲同归。

翛然又向诸方去，无数山供玉尘挥。

小四握着鱼竿，往岸边游，眼看马上就要上岸了，却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扯着她往下沉。她耳边有想起来昨夜听到的调子。这个声音她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可能是昨天的梦还没有醒吧？”她顺从地随着那股力量往下沉，一探究竟。

不过几秒的时间，她便远远看到水底一个莹绿绿的空间：“姐姐，姐姐”小四听到那个声音在叫她。

“你是在叫我吗？”小四没有张嘴，但是意念发出的声音传在水波里。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姐姐大概是忘记我了，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姐姐”声音从水波里传来，却不见说话人的踪影

“你是谁，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你？”

正在这时，小四仿佛看到两米开外，一个莹绿绿的空间里有个和她一样长发飘飘的美貌女子，心里有一丝质疑，但是潜意识里并没有害怕，但是等她游近了，去抚触那个绿莹莹的空间，女子的影子就如同水波一样散了。

小四感觉到不对劲，我沉到水底已经至少四五分钟了，怎么没有憋气的感觉。我以前只能在水底憋气一分钟左右啊。“难道是我已经死了吗？但是扯着鱼竿下沉的过程中没有感觉到一丝胸闷气短的感觉，这个是怎么回事？“不行，这一系列太诡异的现象已经超过了她所有的常识认知，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必须得先回岸上去，大熊还在上面等着呢”小四松开鱼竿，让自己的身体自然地往上浮。

“姐姐别走”“姐姐，我一直在这个湖里等您，整整十世了”

“什么，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到你？”小四说出“东西”二字，自己都下了一跳，潜意识似乎已经知晓一切。

”姐姐莫怕，我这就出来。”那绿色的身影往前靠了一些”小四瞧着她的脸，却仿佛是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诧异地喊了出来：“你长得......”

“姐姐莫怕，“我是十世前少将军送您的玉镯啊，与您长久相伴，心意相通，当年与姐姐一起沉湖后，姐姐转世轮回，无法跟随，故一直在此等待机缘重聚”

那女子身影渐渐散去，绿莹莹的水光幻化成一只清透的翡翠镯子。小四游上前去，盈盈落入手腕，果然松紧适宜，与玉腕自然合一。

前世回忆如倒放的电影画面，历历在目。

她是南宋名门武将张宪之子——小将张敌万之妻如玉，夫妇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奈金兵屡屡冒犯，公爹与丈夫跟随岳飞奉命出征。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以莫须有罪名被杀害，张家父子也被腰斩于风波亭。英雄尸骨未寒，无耻之地痞无赖奉秦桧之名日夜骚扰纠缠。为保生前生后之清白，如玉抱石沉湖。跳湖前，她戴着大婚之时丈夫所赠的定情信物玉镯，天地九拜，祈祷生生世世，夫妇相随。

“姐姐，您看后面，是少将军带我们回去了”小四往回一看，是大熊憋足劲的脸：“将军，大熊”水中的小四泪与水交融。

小四回忆起大熊腰上的那一圈少见的细长胎记，她回忆两人因共同喜爱《满江红》而结缘，她会议起大熊对她的百依百顺，她回忆起两个人前世注定的相吸相引，一切谜底瞬间都有了答案。

小四感受到身子快速上行了。

（八）

她在水里时间太久了，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所幸大熊不顾一切下水搭救，像一只白兔子一样被倒挂在大熊的肩膀上，哇哇哇地吐出清水，

大熊这个笨家伙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潜入水里就起小四的，他一直是最怕水的呀，他也没有注意到，小四的手上多了一只无比美丽的镯子，那是他十世前他就送给小四的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