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我很喜欢鸡,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鸡的小文了。
偶尔与知己好友谈起鸡时,她都不屑的说,鸡有什么可喜欢的?又不通人性又没有感情的,只适合吃。
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说。其实中国古代特别重视鸡,称它为“五德之禽”。《韩诗外传》说,它头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敌在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同类,是仁德;守夜不失时,天时报晓,是信德。所以人们不但在过年时剪鸡表达对美好明天的向往,而且也把新年首日定为鸡日。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养鸡的国家,有文字可查的历史,也有3000年了。今天在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还有着中国第一家鸡文化博物馆;在创日神话中,鸡有幸充当创日第一日所造之物。我认为,鸡在传统中国人的心中,还是占有一定地位的。
说起我与鸡,还得从头说起。我从小没有爷爷奶奶,没有人哄我,也没有人和我玩。我的童年可以说是和鸡为伴,快乐的度过的。
“老黄”、“花豹”、“老黄鹂”、“老白”都是几只漂亮的母鸡,平时只要我一叫它们的名字,他们就会马上跑步到我的面前。这四只鸡都是我的好的朋友。父母干活,听母亲说,我自己在院子里玩,将20几棵小白杨的树皮一棵不落的啃了,它们都是围在我身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我在玩,他们这几只母鸡有的在晒日光浴,有的在找虫子,如果我吃着东西,我也会分享给他们,它们就叽叽咯咯的抢食吃。
老黄是当时年龄比我大的母鸡,全身黄毛,颜色就和纯正的中华田园犬—大黄狗的毛色一模一样,瓦色的爪子很粗壮,一走路,屁股扭来扭去,笨笨的。她是所有鸡中,最温柔,和我最要好的一个。之所以她能这么长寿,是因为,它虽然年龄大,还是隔天下一个蛋,所以,是没有人杀它吃肉的。老黄在吃鸡食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稳稳重重的进餐的,不像其它调皮的鸡一边刨一边吃,更不像大公鸡那样霸道,啄这个一口,扛那个一膀子。
“花豹”其实是一只肥大的芦花鸡,通红的冠子,又厚又大,如果不看它的身材,还以为是一只大公鸡。它是长着金黄色的脚,因为年轻(当时不到一岁)所以它走起路来,感觉很利落,强壮,虽然有力气,但因为是晚辈,它在鸡家族里没有什么威望,所以它几乎就是乖乖的吃饭和玩。
“老黄鹂”,是一只黑黄相间的老母鸡,为什么叫它老黄鹂,因为在农村,人们把这样颜色的鸡叫做鹂鸡,它小巧玲珑,结实精干,它那时大约四五岁的年纪,和“老白”两个已经不怎么下蛋了,而是专门是负责孵育小鸡的,年年我家院子里鸡满园,都是它俩的功劳。
“老白”不是一只纯白的鸡,浑身底色羽毛雪白,就是上面零落着墨色的斑点,母亲开玩笑说,是过年写对联不小心“洒”到它身上的。这些鸡们,别看从不洗澡,但每一只都干干净净的,毛色发亮,面色红润,可以说是体健貌端,尤其是老白,老黄,老黄鹂他们都是从历年的鸡瘟中,九死一生闯过来的,所以,鸡瘟再与他们无缘,身体倍棒。
老黄吃完后就在院子里逛荡,活动活动,如果它不见了,一定是趴进了麦穰做的窝里,去下蛋了,我就跟过去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黄支撑起身子,站起来,使劲耷拉着屁股,只见“咕噜”一下,滚出一个雪白的蛋。老黄头也不回的走出窝,到了院子里,,“咯咯哒,”个个大“,象征性的叫了几声,就到树下散步,我跟过去,它马上一蹲,任我抱起来,我坐下,它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我的膝盖上,甚至我把它弄得两脚朝天,仰面躺着,它都一动不动。 每当我拿了好吃的,它就仰起头,站在我旁边,黄黑色、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花豹"下蛋可没有老黄低调,下蛋之前东飞西跳,趴下起来,起来趴下,好容易下了一个蛋,来到院子里:“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叫个不停,叫的母亲心烦意乱,做不成针线,就随手拿了玉米棒子芯,甩了过去,一边说着:你下个蛋,还怪大本事啊,你显摆起来是没完了是吧?它这才无奈的停下叫声。
幼儿园我上了大约有三年,每天我背着书包回家,我的鸡们都会比赛似的,跑到我跟前来迎接我,我先抱抱老黄,再抱抱老白,老黄鹂和花豹,不太喜欢我抱她,我就是摸摸她俩的脖子,闻闻鸡毛的味道。
有一天回家,老黄不见了,记着那天下午下着小雨,我缠着父亲:快去找老黄,快去找老黄。父亲没办法,一个爷们,领着我一家一户去问:大嫂子,看见个黄母鸡来了吗? 也不知问了多少家。太阳落山了,终于在一家人的院子里,我看到一群鸡正围着老黄一口口的啄,老黄低着头,一动不动,我飞奔过去,一下抱起了老黄,眼泪流了下来。老黄脸上满是血迹,把头就贴在我的脖子里。回到家,大多数鸡们都过来迎接老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还是满满的感动,谁说鸡没有感情呢?
“花豹”是相貌堂堂的鸡,长得漂亮却经历坎坷。
那次我跟母亲去姥姥家住下了,当我回来时,看到花豹趴在地上呻吟,整个屁股血肉模糊,我和母亲质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心虚的笑着,害怕的说:是我不小心,把鸡关在了猪圈里,花豹在里面被猪咬了……母亲生气极了,嘴里念叨着:这鸡是完了!
花豹疼得不吃饭,记得母亲一口口喂它,我们都知道说不定哪天,花豹就死了,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花豹竟然开始吃饭,屁股上也结痂了,花豹又活过来了!结的痂掉了以后,花豹天天露着个大红屁股,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冬天来了,花豹如期长满了羽毛,正好可以御寒。
东去春来,我和鸡们重复着简单的快乐时光。
有一天老黄鹂又不见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我们都放弃了。
可是有一天早上,父亲去村外挑水回来,告诉母亲说,你看奇怪不,我打水回来,一只鸡非跟着我,轰也轰不回去,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母亲放下饭勺,出来一看大声说,这不是咱家的鹂鸡吗!它认识你,你都不认识它呀。真是只通人性的鸡!母亲说着,连忙撒了两把玉米粒给它吃。
应该是春天,乍暖还寒时候,老白、老黄鹂两个“人”,开始躁动不安了,体温升高使他们想要孵小鸡了。如果去年公鸡多,过年是要卖出去的,只留一只公鸡。卖出去公鸡多,剩下的鸡存有量少了,就需要让两只鸡一起孵小鸡;如果去年公鸡少,剩下的母鸡多,就只让一只鸡孵。今年是只需要一只鸡孵小鸡的。两只鸡都想孵小鸡怎么办呢?母亲有办法。她想选择老白孵小鸡,因为老白个头大,能放21只鸡蛋。老黄鹂个头小。只能孵17个或者最多19个。可是老黄鹂也嚷嚷着要孵小鸡,母亲就打来一大盆凉水,把老黄鹂摁进水里,然后再拎出来,这时候,老黄鹂不光没法趴窝,体温也随之下降,连续三天这样操作,老黄鹂体温恢复正常,就不再考虑当妈妈的事了。
接下来母亲开始着手给老白准备鸡蛋,留下的那只公鸡,保证了家里的鸡蛋都是可以孵出小鸡的,不光给自己提供方便,也给有母鸡想要孵小鸡的邻居提供方便。母亲给老白放入21个鸡蛋,老白安静的趴在铺有麦穰的纸箱子里,肚子底下、翅膀底下都是鸡蛋,它是不能实实趴着的,是半蹲着的,她怕压坏了鸡蛋。这时老白的脸和冠子更加红了,摸一摸烫手。它三天吃一顿饭,吃饭的空,鸡蛋上是覆盖着厚厚的棉絮的,吃完饭,方便一下,它轻轻跳进箱子里趴好。约莫十几天的时候,趁老白出来吃饭,母亲兑好不烫手的温水,把鸡蛋都放进盆子里,只见好多鸡蛋就在盆子里摇摇摆摆的自己动了起来,很是神奇、可爱。偶尔有一个、两个不动的,那是露在外面着了凉,温度不够而夭折的小鸡,母亲就把不动的鸡蛋捡出来扔掉了。
准时第21天,就听到箱子里有动静,老白就在箱子里忙活开了,小心的挨个啄鸡蛋,有的啄一圈,有的啄几下。小鸡一个打挺,一抻,蛋壳裂成两半,只见,圆滚滚、毛茸茸、还有点湿漉漉的的小鸡就出来了,嫩黄色的,黑色的,褐色带条纹的……母亲把一个个的半截蛋壳都捡了出来,小鸡们圆圆亮亮的眼睛,鲜黄色,黑色的小嘴尖尖的,一个个颤颤巍巍的尝试站起来,出生早的早钻到妈妈的翅膀底下去了,只露着个小脑袋,眼光纯净的很。过不了多久,小家伙们就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母亲早就准备好了泡发的小米,放在小碟子里让他们吃。接着也把消瘦、憔悴的老白抱出来,喝水、吃饭,好生伺候一番。
老白稍作养,第二天就带着孩子们出来了,浩浩荡荡的,走的不稳的小鸡一跑还滚成一个蛋,惹得院子里的鸡们,个个伸脖子侧目的观看。老白带着小鸡晒太阳,掘土刨糠的,不管找到一条虫子还是一粒碎粮食,都“咕咕咕咕”的呼唤孩子们过来吃,谁跑得快就是谁的,忙活半天,吃的都给了孩子们,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咽下去。这时候,老白是不会和别人玩的,专心照顾小鸡们。有的大鸡看它的孩子不顺眼,会欺负小鸡仔,老白看见了,“炸”起脖子上的毛,耷拉着两个翅膀就冲了上去,“噹噹噹”冲脑袋就啄三下,时间长了,谁也不敢再欺负它的孩子。老白和孩子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朝暮暮相伴,晚上住在属于他们的纸箱做的家里。
时间过的很快,小鸡们长到大人的手一把抓不过来的时候,就到了撇鸡的时间。老白要和他们分家,让孩子们独立生活了,这应该是老白自己把握、计算的时间吧。
那天,我和母亲静静的看着,老白不像以前直接跳进门口的纸箱,而是带着小鸡(以前都是母亲逮小鸡进箱子)从我家台阶,一层层走上去,走到和箱子一样平的最高台阶,再跳进箱子。小鸡不会,老白再次从箱子里跳出来,重复刚才的路线,这样带领孩子们怎样进箱子的事,至少重复三天。等小鸡们都学会了从台阶进入纸箱的那天,等大家都安顿下来,老白“呼”的一下跳出箱子,一溜烟钻进了原来的鸡舍。小鸡们急了,吱吱呀呀的大声叫了起来,力气大的一下就跳出了箱子,在地上翻一个个,又一骨碌爬起来,追到鸡舍里,陆陆续续,几乎所有的小鸡都跳出来了,老白又重新回到了纸箱里,安顿好孩子,她又跳了出去……母亲看到那一幕,竟在不住的擦泪。
这样的离别连续好几天之后,对于再追到鸡舍的小鸡,老白竟然狠心啄了起来,好像在说:你必须回去,你终归要自己学会生存的!小鸡们无望了,渐渐不再追老白了。老白也回到鸡群中,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此后的夜里,纸箱里都是沉寂的小鸡们,我会把手伸进去,它们就向我的手聚拢过来,用热情的小嘴回应着我,。我真的希望它们能和母亲永远在一起,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永远在母亲的庇护下,就像我们人一样,毕竟每个人都要独自去面对世界和风雨……
老黄,花豹,老黄鹂和老白,由于多年的付出与感情,母亲对它们不杀不卖,他们就那样伴着时光老去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年龄都在10到13岁,很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我童年的鸡伙伴,想起我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们,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真的很谢谢你们,给了我那么多的快乐,留给我生命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今天我依然喜欢鸡。
那些关在狭小空间、没有自由,不能享受阳光雨露的鸡们;那些日日被人们打激素的鸡们;那些注定不久就被人们宰杀的鸡们,他们不仅仅是人们谋利的工具,也不仅仅是人们饭桌上的一盘肉、口中餐,他们还有感情,它们也懂爱……尽管社会的需求注定了鸡们普遍的命运——但是能不能对鸡们好一点,哪怕一点点,这不仅仅是为了鸡类,也是为了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