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643:当手中的牌不多时,过早的摊牌就是找死
学习内容:
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害,宇文泰接手关西政权
于谨进献西迁天子之策
【原文】
六年(甲寅,公元534年)
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欢击伊利于河西,擒之,迁其部落于河东。魏主让之曰:“伊利不侵不叛,为国纯臣。王忽伐之,讵有一介行人先请之乎!”
魏东梁州民夷作乱,二月,诏以行东雍州事丰阳泉企讨平之。企世为商、洛豪族,魏世祖以其曾祖景言为本县令,封丹水侯,使其子孙袭之。
壬戌,魏大赦。
癸亥,上耕藉田。大赦。
魏永宁浮图灾,观者皆哭,声振城阙。
魏贺拔岳将讨曹泥,使都督武川赵贵至夏州与宇文泰谋之,泰曰:“曹泥孤城阻远,未足为忧。侯莫陈悦贪而无信,宜先图之。”
岳不听,召悦会于高平,与共讨泥。悦既得翟嵩之言,乃谋取岳。岳数与悦宴语,长史武川雷绍谏,不听。
岳使悦前行,至河曲,悦诱岳入营坐,论军事。悦阳称腹痛而起,其婿元洪景拔刀斩岳。岳左右皆散走,悦遣人谕之云:“我别受旨,止取一人,诸君勿怖。”众以为然,皆不敢动。
而悦心犹豫,不即抚纳,乃还入陇,屯水洛城。岳众散还平凉,赵贵诣悦请岳尸葬之,悦许之。岳既死,悦军中皆相贺,行台郎中薛憕私谓所亲曰:“悦才略素寡,辄害良将,吾属今为人虏矣,何贺之有!”憕,真度之从孙也。
岳众未有所属,诸将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长,推使总诸军;洛素无威略,不能齐众,乃自请避位。
赵贵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远近归心,赏罚严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济矣。”诸将或欲南召贺拔胜,或欲东告魏朝,犹豫未决。
都督盛乐杜朔周曰:“远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无能济者,赵将军议是也。朔周请轻骑告哀,且迎之。”众乃使朔周驰至夏州召泰。
泰与将佐宾客共议去留,前太中大夫颍川韩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侯莫陈悦,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
众以为:“悦在水洛,去平凉不远,若已有贺拔公之众,则图之实难,愿且留以观变。”
泰曰:“悦既害元帅,自应乘势直据平凉,而退据水洛,吾知其无能为也。夫难得易失者,时也。若不早赴,众心将离。”
夏州首望都督弥姐元进阴谋应悦,泰知之,与帐下都督高平蔡祐谋执之,祐曰:“元进会当反噬,不如杀之。”
泰曰:“汝有大决。”
乃召元进等入计事,泰曰:“陇贼逆乱,当与诸人戮力讨之,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
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谓诸将曰:“朝谋夕异,何以为人!今日必断奸人首!”举坐皆叩头曰:“愿有所择。”祐乃叱元进,斩之,并诛其党,因与诸将同盟讨悦。
泰谓祐曰:“吾今以尔为子,尔其以我为父乎?”
泰与帐下轻骑驰赴平凉,令杜朔周帅众先据弹筝峡。时民间惶惧,逃散者多,军士争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讨民,奈何助贼为虐乎!”抚而遣之,远近悦附;
泰闻而嘉之。朔周本姓赫连,曾祖库多汗避难改焉。泰命复其旧姓,名之曰达。
丞相欢使侯景招抚岳众,泰至安定,遇之,谓曰:“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者!”
景失色曰:“我犹箭耳,唯人所射。”遂还。泰至平凉,哭岳甚恸,将士皆悲喜。
欢复使侯景与散骑常侍代郡张华原、义宁太守太安王基劳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曰:“留则共享富贵,不然,命在今日。”
华原曰:“明公欲胁使者以死亡,此非华原所惧也。”泰乃遣之。
基还,言:“泰雄杰,请及其未定击灭之。”
欢曰:“卿不见贺拔、侯莫陈乎!吾当以计拱手取之。”
魏主闻岳死,遣武卫将军元毗慰劳岳军,召还洛阳,并召侯莫陈悦。毗至平凉,军中已奉宇文泰为主;悦既附丞相欢,不肯应召。
泰因元毗上表称:“臣岳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权掌军事。奉诏召岳军入京,今高欢之众已至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顾恋乡邑,若逼令赴阙,悦蹑其后,欢邀其前,恐败国殄民,所损更甚。乞少赐停缓,徐事诱导,渐就东引。”魏主乃以泰为大都督,即统岳军。
初,岳以东雍州刺史李虎为左厢大都督,岳死,虎奔荆州,说贺拔胜使收岳众,胜不从。虎闻宇文泰代岳统众,乃自荆州还赴之。至阌乡,为丞相欢别将所获,送洛阳。魏主方谋取关中,得虎甚喜,拜卫将军,厚赐之,使就泰。虎,歆之玄孙也。
泰与悦书,责以“贺拔公有大功于朝廷。君名微行薄,贺拔公荐君为陇右行台。又高氏专权,君与贺拔公同受密旨,屡结盟约;而君党附国贼,共危宗庙,口血未干,匕首已发。今吾与君皆受诏还阙,今日进退,唯君是视:君若下陇东迈,吾亦自北道同归;若首鼠两端,吾则指日相见!”
魏主问泰以安秦、陇之策,泰表言:“宜召悦授以内官,或处以瓜、凉一藩;不然,终为后患。”
原州刺史史归,素为贺拔岳所亲任,河曲之变,反为悦守。悦遣其党王伯和、成次安将兵二千助归镇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陈崇帅轻骑一千袭之。崇乘夜将十骑直抵城下,余众皆伏于近路;归见骑少,不设备。崇即入,据城门,高平令陇西李贤及弟远穆在城中,为崇内应。于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遂擒归及次安、伯和等归于平凉。泰表崇行原州事。三月,泰引兵击悦,至原州,众军毕集。
夏四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魏南秦州刺史陇西李弼说侯莫陈悦曰:“贺拔公无罪而公害之,又不抚纳其众,今奉宇文夏州以来,声言为主报仇,此其势不可敌也,宜解兵以谢之!不然,必及祸。”悦不从。
宇文泰引兵上陇,留兄子导为都督,镇原州。泰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军出木狭关,雪深二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悦闻之,退保略阳,留万人守水洛。泰至,水洛即降。泰遣轻骑数百趣略阳,悦退保上邽,召李弼与之拒泰。弼知悦必败,阴遣使诣泰,请为内应。悦弃州城,南保山险,
弼谓所部曰:“侯莫陈公欲还秦州,汝辈何不装束!”弼妻,悦之姨也,众咸信之,争趣上邽。弼先据城门以安集之,遂举城降泰,泰即以弼为秦州刺史。
其夜,悦出军将战,军自惊溃。悦性猜忌,既败,不听左右近己,与其二弟并子及谋杀岳者七八人弃军迸走。数日之中,槃桓往来,不知所趣。左右劝向灵州依曹泥,悦从之。自乘骡,令左右皆步从,欲自山中趣灵州。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贺拔颖追之,悦望见追骑,缢死于野。
泰入上邽,引薛憕为记室参军。收悦府库,财物山积,泰秋毫不取,皆以赏士卒;左右窃一银瓮以归,泰知而罪之,即剖赐将士。
悦党豳州刺史孙定儿据州不下,有众数万,泰遣都督中山刘亮袭之。定儿以大军远,不为备;亮先竖一纛于近城高岭,自将二十骑驰入城。定儿方置酒,猝见亮至,骇愕,不知所为,亮麾兵斩定儿,遥指城外纛,命二骑曰:“出召大军!”城中皆慑服,莫敢动。
先是,故氐王杨绍先乘魏乱逃归武兴,复称王。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民所执,氐、羌、吐谷浑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宇文泰令李弼镇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镇渭州,卫将军赵贵行秦州事,征豳、泾、东秦、岐四州之粟以给军。杨绍先惧,称藩,送妻子为质。
夏州长史于谨言于泰曰:“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关右,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叛乱,此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泰善之。
丞相欢闻泰定秦、陇,遣使甘言厚礼以结之,泰不受,封其书,使都督济北张轨献于魏主。斛斯椿问轨曰:“高欢逆谋,行路皆知之。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贺拔!”
轨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
椿曰:“诚如君言,真可恃也。”
魏主命泰发二千骑镇东雍州,助为势援,仍命泰稍引军而东。泰以大都督武川梁御为雍州刺史,使将步骑五千前行。先是,丞相欢遣其都督太安韩轨将兵一万据蒲反以救侯莫陈悦,雍州刺史贾显度以舟迎之。梁御见显度,说使从泰,显度即出迎御,御入据长安。
魏主以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承制封拜。泰乃以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受代,泰遣轻骑袭而擒之。
侍中封隆之言于丞相欢曰:“斛斯椿等今在京师,必构祸乱。”
隆之与仆射孙腾争尚魏主妹平原公主,公主归隆之,腾泄其言于椿,椿以白帝。隆之惧,逃还乡里,欢召隆之诣晋阳。会腾带仗入省,擅杀御史,惧罪,亦逃就欢。领军娄昭辞疾归晋阳。
帝以斛斯椿兼领军,改置都督及河南、关西诸刺史。华山王鸷在徐州,欢使大都督邸珍夺其管钥。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儁,皆欢党也。帝省建州以去贤,使御史举儁罪,以汝阳王叔昭代之。
欢上言:“儁勋重,不可解夺;汝阳懿德,当受大藩;臣弟永宝,猥任定州,宜避贤路。”帝不听。
五月丙子,魏主增置勋府庶子,厢别六百人;又增骑官,厢别二百人。
魏主欲伐晋阳,辛卯,下诏戒严,云欲自将伐梁。发河南诸州兵,大阅于洛阳,南临洛水,北际邙山,帝戎服与斛斯椿临观之。
六月丁巳,魏主密诏丞相欢,称“宇文黑獭、贺拔胜颇有异志,故假称南伐,潜为之备;王亦宜共为形援。读讫燔之。”
欢表以为“荆、雍将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等将兵四万自来违津渡,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以讨江左,皆勒所部,伏听处分。”
帝知欢觉其变,乃出欢表,令群臣议之,欲止欢军。欢亦集并州僚佐共议,还以表闻,仍云:“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赐疑。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
丁卯,帝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阳胡,汝阳王暹守石济,又以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帅豫州刺史斛斯元寿东趣济州。元寿,椿之弟也。
蔡儁不受代,帝愈怒,辛未,帝复录洛中文武议意以答欢,且使舍人温子昇为敕赐欢曰:
“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
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
朕既暗昧,不知佞人为谁。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
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腾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
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犹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
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王若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
【原文华译】
六年(公元534年)
1 春,正月九日,北魏丞相高欢攻击纥豆陵伊利于河西,将他生擒,把他的部落迁到河东。北魏主元修责备高欢说:“纥豆陵伊利不侵不叛,为国之纯臣。你突然讨伐他,难道不该派一个人来朝廷,先请示一下吗?”
2 北魏东梁州夷人百姓起兵作乱,二月,皇帝下诏,任命行东雍州事、丰阳人泉企,将他们讨伐平定。泉企一家世代为商、洛豪族,北魏世祖拓跋焘任命他的曾祖泉景言为本县县令,封丹水侯,让他的子孙世袭。
3 二月九日,北魏大赦。
4 二月十日,南梁皇帝萧衍亲耕籍田。大赦。
5 北魏永宁寺佛塔火灾,观者皆哭,声振城阙。
6 北魏贺拔岳将要讨伐曹泥,派都督、武川赵贵到夏州与宇文泰商量,宇文泰说:“曹泥掌握的是一座孤城,与他的盟友高欢相隔遥远,不足为忧。侯莫陈悦贪而无信,应该先对付侯莫陈悦。”
贺拔岳不听,召侯莫陈悦到高平,与他共同讨伐曹泥。侯莫陈悦既听了翟嵩离间的话,就密谋要杀贺拔岳。贺拔岳数次与侯莫陈悦宴会交谈,长史、武川人雷绍进谏,不听。
贺拔岳派侯莫陈悦进兵,到了河曲,侯莫陈悦引诱贺拔岳入军营中就坐,讨论军事。侯莫陈悦谎称腹痛,起身离开,他的女婿元洪景拔刀斩贺拔岳。贺拔岳左右都逃散,侯莫陈悦派人晓谕他们说:“我另受皇帝圣旨,只取贺拔岳一人,你们不要害怕。”众人相信了,都不敢动。
而侯莫陈悦心中犹豫,没有即刻接管贺拔岳部众,而是自己还师入陇,屯驻在水洛城。贺拔岳部众散回平凉,赵贵去找侯莫陈悦,索取贺拔岳尸体来安葬,侯莫陈悦同意。贺拔岳既死,侯莫陈悦军中都相互庆贺,行台朗中薛憕私底下对自己亲近的人说:“侯莫陈悦一向没有什么才干和谋略,如今又害死良将,我们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俘虏了,何贺之有!”
薛憕,是薛真度的侄孙。
贺拔岳的部众没有归属,诸将认为都督、武川人寇洛年纪最长,推举他总领诸军;寇洛一向没有威信和谋略,不能服众,于是自请避位。
赵贵说:“宇文夏州英略冠世,远近归心,赏罚严明,士卒用命。如果我们迎接推举他,一定能成大事。”诸将有的想要向南,征召贺拔胜,有的想要向东,向北魏朝廷报告,犹豫未决。
都督、盛乐人杜朔周说:“远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除了宇文夏州,谁也不能带领我们渡过难关。赵将军的意见是正确的。请派我轻骑去报告噩耗,并且迎接他。”众人于是派杜朔周驰马到夏州召宇文泰。
宇文泰与将佐宾客共议去留,前太中大夫、颍川韩褒说:“这是上天授予的,有什么疑问呢!侯莫陈悦,井底之蛙,使君去,必定将他生擒。”
众人认为:“侯莫陈悦在水洛,离平凉不远,如果他已经吞并贺拔岳的部众,就很难对付,不如暂且留下,以观其变。”
宇文泰说:“侯莫陈悦既杀害元帅,自应乘势直据平凉,却退屯水洛,我就知道他无能。难以得到却容易失去的,就是时机。如果不早去,将士们的心就离散了。”
夏州都督弥姐元进,出身自本州第一望族,阴谋响应侯莫陈悦,宇文泰知道了,与帐下都督、高平人蔡祐密谋抓捕他,蔡祐说:“弥姐元进应当会反扑,不如杀了他。”
宇文泰说:“对大事你有决断。”
于是召弥姐元进等进入议事,宇文泰说:“陇贼逆乱,当与各位勠力讨伐,而你们当中,仿佛还有意见不同的,为什么?”
蔡祐即刻被甲持刀直入,瞪着眼睛对诸将说:“早上同谋,晚上就变心,这还是人吗?今天我一定要砍断奸人脑壳!”举坐都叩头说:“希望查明是谁。”蔡祐于是呵斥弥姐元进,将他斩首,并诛杀他的党羽,然后与诸将同盟讨伐侯莫陈悦。
宇文泰对蔡祐说:“我如今把你当我的儿子,你能以我为父亲吗?”
宇文泰与帐下轻骑驰赴平凉,令杜朔周率众先占据弹筝峡。当时民间惶惧,逃散的人很多,军士们争相想要抢劫他们,杜朔周说:“宇文公正在讨伐犯下罪孽者,抚慰受难的百姓,你们为什么要助贼为虐呢?”他安抚遣返流民,于是远近悦附。
宇文泰听闻,嘉奖他。杜朔周本姓赫连,曾祖赫连库多汗为了避难而改姓。宇文泰命他恢复旧姓,命名为赫连达。
丞相高欢派侯景去招抚贺拔岳部众,宇文泰到了安定,遇到他,对他说:“贺拔公虽死,宇文泰还在,你要做什么!”
侯景失色道:“我就是一支箭而已,由人家发射。”于是撤回。宇文泰到了平凉,哭祭贺拔岳,非常悲恸,将士们都悲喜交集。
高欢又派侯景与散骑常侍、代郡人张华原,义宁太守、太安人王基前往慰劳宇文泰,宇文泰不接受,想要扣留他们,说:“留下则共享富贵,不然,命在今日。”
张华原说:“明公想要用死亡来威胁使者,这不是我所惧怕的。”宇文泰于是遣返他们。
王基回去后,说:“宇文泰雄杰,建议在他势力还没稳定之时,消灭他。”
高欢说:“你没有看见贺拔岳、侯莫陈悦的事吗?我当用计,不用动手,就除掉他们。”
北魏主元修听闻贺拔岳死讯,派武卫将军元毗慰劳贺拔岳军,召他们回洛阳,并召侯莫陈悦。元毗到了平凉,军中已奉宇文泰为主。侯莫陈悦既已依附丞相高欢,不肯应召。
宇文泰请元毗代为上表称:“贺拔岳忽然死于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权且掌管军事。奉诏召贺拔岳军入京,但如今高欢之众已至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顾恋乡邑,如果逼他们进京,侯莫陈悦在后追击,高欢在前拦截,恐怕败国殄民,损失更甚。乞请稍微给我们一点缓期,慢慢诱导士兵们,再带他们向东。”北魏主元修于是任命宇文泰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旧部。
当初,贺拔岳任命东雍州刺史李虎为左厢大都督,贺拔岳死,李虎投奔荆州,游说贺拔胜,让他接管贺拔岳部众,贺拔胜不从。李虎听闻宇文泰代贺拔岳统领部众,于是从荆州飞驰回去归附他。到了阌乡,被高欢手下别将俘虏,送到洛阳。北魏主元修正在谋取关中,得到李虎,非常喜悦,拜他为卫将军,厚厚地赏赐他,命他去投奔宇文泰。
李虎,是李歆(西凉王国第二任王)的玄孙。
宇文泰写信给侯莫陈悦,责备说:“贺拔公有大功于朝廷。你名气低微,德行浅薄,贺拔公举荐你为陇右行台。再者,高欢专权,你与贺拔公同受皇帝密旨,屡次结为盟约;而你却依附国贼,共危宗庙,口角盟誓之血未干,匕首已经刺向他。如今我与你都受诏还阙,今日进退,全在于你自己:你如果下陇山向东,吾也从北道同归;你如果首鼠两端,我则指日与你刀兵相见!”
北魏主向宇文泰询问安定秦陇地区之策,宇文泰上表说:“应该召侯莫陈悦,授给他宫内官职,或者安排在瓜州、凉州之类偏远的州做刺史;不然,终为后患。”
原州刺史史归,一向为贺拔岳所亲信任用,河曲之变,反而效忠侯莫陈悦。侯莫陈悦派他的党羽王伯和、成次安将兵二千协助史归镇守原州,宇文泰派都督侯莫陈崇率轻骑一千人袭击。侯莫陈崇乘夜率十个骑兵直抵城下,其余部众都埋伏于近路;史归见敌人骑兵少,不设防备。侯莫陈崇即刻冲进去,占领城门,高平令、陇西人李贤及弟弟李远穆在城中,为侯莫陈崇内应。于是内外鼓噪,伏兵大起,生擒史归及成次安、王伯和等回到平凉。
宇文泰上表,举荐侯莫陈崇为行原州事。三月,宇文泰引兵攻击侯莫陈悦,抵达原州,众军全部集结完毕。
7 夏,四月一日,日食。
8 北魏南秦州刺史、陇西人李弼建议侯莫陈悦说:“贺拔公无罪,而你把他杀害,又不抚纳他的部众,如今他们推举宇文夏州以来,声言为主报仇,其势不可敌,应该解除兵权,向他们道歉!不然,必遭大祸。”侯莫陈悦不从。
宇文泰引兵向陇地进发,留哥哥的儿子宇文导为都督,镇守原州。宇文泰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军出木狭关,雪深二尺,宇文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侯莫陈悦听闻,退保略阳,留一万人守水洛。宇文泰抵达,水洛即刻投降。宇文泰派轻骑数百直扑略阳,侯莫陈悦退保上邽,召李弼与他一起抵御宇文泰。李弼知道侯莫陈悦必败,秘密遣使去见宇文泰,请为内应。侯莫陈悦抛弃州城,向南撤退以占据山中险要的地方自保。
李弼对所部将士们说:“侯莫陈公想要回秦州,你们赶快准备行装!”李弼的妻子,是侯莫陈悦的姨妈,众人都信以为真,争相前往上邽。李弼先占据城门,安抚集结他们,然后举城投降宇文泰,宇文泰即刻任命李弼为秦州刺史。
当天夜里,侯莫陈悦出军将战,军队自己惊溃。侯莫陈悦性猜忌,既败,也不听左右近己的话,与他的两个弟弟、儿子及谋杀贺拔岳者七八人弃军一起走。数日之中,盘旋往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左右劝他去灵州依附曹泥,侯莫陈悦听从了建议。他自己乘一匹骡,令左右都步行跟从,想要走山路到灵州。宇文泰派原州都督贺拔颖追击,侯莫陈悦远远望见追骑,自缢于山野。
宇文泰进入上邽,任命薛憕为记室参军。没收侯莫陈悦府库,财物山积,宇文泰秋毫不取,全部赏给士卒;左右偷了一个银瓮回来,宇文泰知道后怪罪他,即刻将银瓮剖开,分赐给将士。
侯莫陈悦的党羽豳州刺史孙定儿据守州城,拒绝投降,有部众数万,宇文泰派都督、中山人刘亮袭击。孙定儿认为大军尚远,不为防备。刘亮先在近城高岭树立一面大旗,自己带领二十骑兵飞驰入城。孙定儿正在摆酒,众人突然看见刘亮已到,惊骇错愕,不知所措,刘亮麾下兵斩孙定儿,遥指城外大旗,命二骑兵说:“出去召大军进城!”城中皆因恐惧而屈服,不敢动。
之前,故氐王杨绍先乘魏乱逃归武兴,再次称王。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百姓逮捕,氐人、羌人、吐谷浑所在地的叛乱蜂拥而起,自南岐至瓜州、鄯州,跨州据郡的不可胜数。宇文泰令李弼镇守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守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镇守渭州,卫将军赵贵兼管秦州事务,征发豳州、泾州、东秦州、岐州四州的粟米以供军用。杨绍先惧,称藩,送妻子儿女为人质。
夏州长史于谨对宇文泰说:“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您的诚心诚意,讲透时事的利害关系,请他迁都于函谷关以西,您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这是建立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业,千载一时的机会!”宇文泰很欣赏他的战略。
丞相高欢听闻宇文泰平定秦陇地区,遣使送上厚礼,甜言蜜语以结交他,宇文泰不接受,封藏他的来信,派都督、济北人张轨拿去献给北魏主元修。
斛斯椿问张轨说:“高欢逆谋,路人皆知。人们所仗恃的,唯在西边,不知道宇文泰比贺拔岳如何?”
张轨说:“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
斛斯椿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那是真可以依靠他。”
北魏主元修命宇文泰发二千骑兵镇守东雍州,作为增援力量,接着命宇文泰稍稍引军向东。宇文泰任命大都督、武川人梁御为雍州刺史,命他将步骑兵五千人前行。
之前,丞相高欢派他的都督、太安人韩轨将兵一万人占据蒲坂,以救侯莫陈悦,雍州刺史贾显度派舟船去迎接。梁御见了贾显度,游说他跟从宇文泰,贾显度即刻出城欢迎梁御,梁御入据长安。
北魏主元修任命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可以代表皇帝行使职权,给将士们封官拜爵。宇文泰于是任命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接受被替代,宇文泰派轻骑兵袭击,将他生擒。
侍中封隆之对丞相高欢说:“斛斯椿等如今在京师,必定会构成祸乱。”封隆之与仆射孙腾争着要娶北魏主元修的妹妹平原公主,公主最终嫁给了封隆之,孙腾把封隆之的话泄露给斛斯椿,斛斯椿报告皇帝。封隆之惧怕,逃还乡里,高欢召封隆之到晋阳。正巧孙腾带着兵器进入宫省,擅杀御史,惧怕被治罪,也逃跑投奔高欢。领军娄昭以生病为由辞职,也到晋阳归附高欢。
皇帝任命斛斯椿兼领军,撤换都督及河南、关西诸刺史。华山王元鸷在徐州,高欢派大都督邸珍夺了他的钥匙,接管了徐州。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都是高欢党羽。皇帝干脆撤销建州,以清除韩贤,又令御史举报蔡俊罪状,以汝阳王元叔昭替代他。
高欢上言说:“蔡俊对国家有大功勋,不可解夺他的职务;汝阳王功德卓越,应当给他一个更大的州;臣的弟弟高琛,现任定州刺史,可以让他避贤,把定州给汝阳王。”皇帝不听。
五月五日(原文“丙子”日),北魏主元修增置宫廷宿卫武士,每厢六百人;又增加宿卫骑兵,每厢二百人。
元修准备讨伐高欢,五月十日,下诏戒严,声称要御驾亲征,讨伐南梁。征发河南诸州兵,在洛阳举行大阅兵,南自洛水,北到邙山,皇帝全副武装,与斛斯椿亲临检阅部队。
六月六日,元修下密诏给丞相高欢,称:“宇文黑獭、贺拔胜颇有叛变或篡位的意图,所以朕假称南伐,秘密准备;你应该与我相互声援。请将此诏阅后即焚。”
高欢上表,认为:“荆州(贺拔胜)、雍州(宇文泰)将有逆谋,臣如今秘密布署兵马三万,渡过黄河向西,又派恒州刺史库狄干等将兵四万,从来违津渡过黄河,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伐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以讨伐南梁,全军已经动员戒备,请陛下进一步指示!”
元修知道高欢已经察觉他的意图,于是将高欢表章出示给群臣,让他们商议,如何让高欢罢兵。
高欢亦集合并州僚佐会议,并再次上表,说:“臣被嬖佞奸臣所离间,让陛下对我猜疑。臣如果胆敢辜负陛下,将身受天殃,断子绝孙。陛下如果相信臣这一片赤心,使干戈不动,那一两个进谗言的佞臣,愿陛下酌情将他们废黜。”
六月十六日,元修命大都督源子恭镇守阳胡,汝阳王元暹镇守石济,又任命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率领豫州刺史斛斯元寿向东进军,夺取济州。斛斯元寿,是斛斯椿的弟弟。
蔡俊拒绝交出济州,元修更加愤怒,六月二十日,元修整理洛阳文武官员会议意见,以答复高欢,并派舍人温子升撰写敕书,赐给高欢说:
“朕没有动用一尺长的兵器,就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如果我无缘无故背弃高王,计划攻讨之事,我也甘愿身死国灭,断子绝孙,就如同大王您的誓言一样。
只是最近担心宇文泰作乱,贺拔胜又响应他,所以动员部队戒严,想要与大王相互声援。
不过,如今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发现并没有背叛迹象。至于东南地区不肯顺服,为日已久,如今天下户口减半,不宜穷兵极武。
朕既愚昧,不知道您所说的佞人是谁。之前诛杀高乾,岂只是朕一个人的意思!高敖曹跑去大王那里,忽然说他的哥哥死得冤枉,人的耳朵和眼睛,怎么这么容易被欺骗!
就像我曾经听说,库狄干告诉大王您:‘本来想要立一个懦弱者为皇帝,想不到立了一个年长不肯听话的,变得不可驾驭。如今只要给我十五天时间,就可把他废黜,改立其他人。’说这种话的,在大王那里,当然是您的忠臣,而不是佞臣!
去年封隆之叛变,今年孙腾又逃去您那里,您既不加罪于他们,也不把他们遣返洛阳,谁能不怪大王您呢?大王您如果事君尽诚,何不斩了这二人的首级给我送来?
大王虽然启奏说‘西去’,而实际上四道俱进,有的南下洛阳,有的东临江左,说这种话的人自己都不信,听到的人能不起疑心吗?
大王如果能心平气和地安坐北方,我这里虽然有百万大军,也终究没有对付你的意思;大王如果举旗南指,我就算没有一匹马,没有一只车轮,也要空手挥拳,和你争个你死我活!
朕本来没有什么德行,是大王你自己要立我为帝。百姓无知,或许还真认为我堪当大任。假如我是被其他人所图,那是我的责任,正可彰显我的罪恶;假如是被大王您所杀,无论被囚受辱,还是粉身碎骨,我都了无遗恨!本望我们能君臣一体,像符信一样密合无间,想不到今日疏远到这个地步!”
【学以致用】
01,从元修的角度思考几点
看看元修与高欢两人一本正经的撒谎,赌咒,发誓,你会发现,推卸责任+不要脸是玩政治的基本技能。
1,当手中的牌不多时,过早的摊牌就是找死
对元修来讲,他的第一个主要目的应该是想办法活下来
也就是把“缓期执行书”的期限延长作为重心
因此,让高欢与宇文泰保持势均力敌的状态,与自己这一方形成一个三角形,这对他来讲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结构
自己反正属于弱的一方,就以“弱”来慢慢的积累名望
可是他太着急了,过早摊牌,就发现自己其实无牌可打。
2,打铁还需自身硬
元修即便讲的再有道理,可是没有实力,又有什么用呢? 高欢顺着他的话一动,他就歇菜了
另外,所有的军阀都一样,谁能保证宇文泰不会与高欢一样行废立之事?
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基因里面,在乱世当中,谁会愿意把自己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这不符合人性啊
當年的张国焘听说教员的人马不到三万人(其实只有7千多),他立马就压制不住心性了。
曹操當年确实不想篡位,后来形式走到了那一步,所以自己比作“文王”,让儿子完成“武王”的事业
高欢与曹操还是有区别的
他是想篡位的,不然他干嘛软禁元恭而拥立元修。
所以,这是一种君臣异利之间阶级矛盾,会根据形式的变化而变化
唯有自身有实力,才能阻挡别人越位。
3,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
元修的行为,恰好与這句話反着来
他把皇帝岗位当真了,他想要把权力收回来,不愿意与高欢分享。
于是,后面一系列的行为让旁观者看来,就是在自掘坟墓。
02,于谨进献西迁天子之策
“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关右,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叛乱,此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泰善之。
这个战略中考量了地,人,时的角度,再加上一个“名”的力量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就是名正言顺的势能,
从这个点来看,元修不是没有资本,最起码他这个“天子”的品牌身份就是资本
他只有这一张牌,还提前打了,最后还稀释了这张牌,一分为二。
如果他多读点书,修德,修义,那么他手里最起码有两张半可以打,
一张天子身份
一张自己修德义,保持谦虚,谨慎
半张 就是宇文泰和高欢相互牵制(好牌在别人手里也行,关键在于有没有方案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