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名著学写作：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116-第42回④颦儿戏说母
携蝗大嚼图
黛玉正垂着头吃茶，忽然看见李纨的丫鬟素云进来说：“我们奶奶请二位姑娘商议要紧事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大姑娘、宝二爷都在那里等着呢！”曹师通过这种安排新事件发生、取代进行中事件的方法，实现了新旧场景的无痕无缝切换。第四十二回由此进入第四个场景：“颦儿戏说母蝗虫”，归入贾府气运线。
按照素云来之前钗、黛二人的状态，率先提问的只能是宝钗：“又是什么事？”这句话，明显有点情绪，显然是宝钗觉得跟黛玉之间还有些话没有说完。黛玉道：“咱们到那里就知道了。”黛玉这种反应，也非常自然----垂着头被宝钗“含笑”教训了这半天，黛玉巴不得赶紧离开蘅芜苑，所以连平时最拿手的好奇宝宝都不做了，直接就说“到那里就知道了”，说着边和宝钗往稻香村来，众人果然都在。
李纨见了她俩，先笑着说：“社才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四丫头”这种称呼，完全是李纨的语气。曹师行文严谨至此。
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呢，惹的他乐的告假了。”探春就笑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行文至此，曹师正需要刘姥姥的名字重新出现，因此安排探春说的这句话，恰到好处，大巧若拙。
黛玉这时忙接口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黛玉这句话，淘气刻薄，却形象之至。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识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惟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儿，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把昨日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到也快。”
宝钗这段点评，是曹师对“春秋笔法”的简版定义，同时又点出凤姐“市俗取笑”的本领，一时无两；黛玉给刘姥姥取“母蝗虫”这个名号，更是心思精巧，令人印象深刻。
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以下。”曹师安排大家夸奖宝钗之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让李纨赶紧说出召集大家前来的原因：“我请你们来大家商议，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她一个月，他嫌少，你们怎么说。”曹师对行文节奏的把握，已经精确到句子和文字的数量，这种节奏方面的微妙控制，需要更加用心地体会。
黛玉道：“论理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众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问他说：“还要怎样？” 曹师在这里安排众人在黛玉说话的间隙中故意发问，也是一种叙事节奏的变化，这种小曲折，对于调节情绪气氛，格外有帮助。
黛玉自己也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功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曹师又安排宝钗总结道：“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的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所以昨日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回想时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句话虽然淡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到笑的动不得了。”
曹师安排宝钗说的这段文字，既是对比不同风格的两种笑话的经典论述，也暗中培养读者对于钗、黛之间如高山流水、彩云追月一般的知音、知己之感。
正主儿惜春终于发话：“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起强来了，这会子又拿我取笑儿。”惜春的发言，小儿女态十足，跃然眼前。黛玉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上呢？”惜春道：“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个房样子，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图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上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
黛玉拉着惜春的对话，一方面表现二人关系融洽，另一方面借二人对话，写出惜春的艰巨任务和面对的困难。
黛玉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不能。”李纨标准的实在人：“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个上边那里又用着草虫。或者翎毛到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要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众人听了，又大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了个名就叫携蝗大嚼图。”
曹师在描写人物形象的时候，最擅长将动作、神态、语言三个方面有机融合，确保人物形象清晰、丰满、形神兼备。
“众人听了黛玉的话，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只听咕冬一声响，不知什么倒了，急忙看时，原来是史湘云伏在椅子背上笑的，那椅子原不曾放稳，被他全身伏着背子大笑，他又不防，两下里错了荀，向东一歪，连人带椅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挡住，不曾落地。众人一见，越发笑个不住。宝玉忙赶上去扶了起来，方渐止了笑。
最后这一段文字，首先是为了进一步增强“黛玉式”笑话的效果，曹师出人意表地安排了一次“连人带椅”的“笑倒”意外；其次，从人物出场节奏方面考虑，菊花社的主要人物中，除迎春不考虑之外，只有史湘云和宝玉还没有在这个场景中露脸，因此，“笑倒”的人非湘云莫属，而收尾扶住湘云的人，也必须是宝玉。
“笑倒”，还不能受伤，还要更尴尬，因此只有“板壁挡住，不曾落地”是最合适的安排，只有这种小小的戏剧性场面，才会让众人“越发笑个不住。”至此，第四十二回的第四个场景结束。在这个场景中，曹师对于细微之处的精微文字管控能力，让人不由得生出高山仰止、仰之弥高的渺小无力、此生追赶无望之感。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