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路工
立秋已一周了,气温始终在三十七八度徘徊,秋老虎持续发威,日子仍然难熬。
为贪一点凉爽,七点过就出发去看村道公路建设情况。步行约一小时,到了五社施工点,现场已是一派忙碌景象。
刚好有拉混凝土来的罐车卸料,两个工人站在路中间将卸下的料扒拉开,两个工人分站路两旁将中间的料向两侧耙平,一个工人拖着震动棒将料混匀,还有两个工人在支木。七个工人分工合作,现场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罐车卸完料后撤离现场,路中间卸料的工人已经是站在混凝土中间了。他们两人用铁耙把所有料推到与旧路相接的地方,要做到大致均匀。拖震动棒的工人则将震动棒扔在混凝土中,由前至后拖动一遍,将料又混合充分。而卸料时站在路两旁的工人则开始做他们的本职,拿着带长竹杆的大抹板将卸料工人耙到位的混凝土抹平整,即为修面。支木的工人则需要将前面已经凝结的路边木夹板拆下,扛到后面来,量好路面标准宽度,扎下定位的钢筋钉,再将夹板固定上,以待下一车料来。
一套工序下来,大约二十分钟。然后等待约十分钟,直到新的一车料运来。这约十分钟时间,就是工人们难得的小憩时间了。
负责卸料的老叶和另一个工人最先完成自己的工作,每次来料他们先上,等大致将料耙平后,就可以休息等下一车了。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是站在混凝土中完成的。完成一班,就赶到树荫下,迅速脱下雨鞋,把脚晾出来。两个人的脚都是红通通的,上面布满了一个个小水泡。我不知究竟,还以为站在混凝土中可能会凉快一点,结果老叶告诉我说,那混凝土怕不有四五十度,虽然穿着雨鞋也能把脚烫出泡来。拖震动棒的工人和他们一样,也是全程站在混凝土中完成工作,同样的脚上腿上全是水泡。
支木用的板子一块三米五六长,二十公分宽的样子,被混凝土浸泡过后重五六十斤,老东和另一个工人就不停地取下前面的,再送到后面接上,还要用钢筋钉卯上。一天下来铺一百好几十米路,老东就这样拆板拆钉,再扛三十来米到前面去接上,再钉钉固定。中间来料车的时候还要帮着耙料,工作量着实不小。
休息的时候,我看到老东的手被水泥蚀得灰扑扑的,手掌和手指上的皮肤顺着纹路全部裂开,有的已被撕了下来,露出一点嫩肉。掌上老茧已磨穿,血水渗出,惨不忍睹。手臂晒得焦黑,一个创口就那样呲牙裂嘴的隙开在臂上,没做任何处理。我说赶紧去看看啊,别发炎了。他说就这样吧,一上疹所就要钱,哪来那么多钱哦,再说命贱,要不了两天就好了。
在和他们的聊天中了解到,铺路工人每天早上五点过就吃完早饭,来到工地上工才刚六点,中午十二点的样子才收工,下午三点再来。晚上要干到十一点,回去吃了饭就十二点过了。负责修面的工人上工可以晚来半个小时的样子,但是收工得晚上一个把小时才能完事,也就是说收工都差不多十二点了。
老胡和另一个工人就是负责修面的。他说他老婆在城里带孙子,他一个人在家种了十几挑谷子,又栽了红苕,屋头还养了两头猪。
我说,你一个人又是种又是养的,忙都忙不过来,为啥还要来打工?他说,接了个婆娘的,要挣钱养她哒,总不能靠儿女哟。我自己动得一天,就想法挣一天嘛,挣不动了就不说了嘛。
老叶说,就你老胡能干,我们这些人哪个屋里不是种了庄稼的,除了那些懒得烧蛇吃的,哪个不是一样出来拼命挣钱,不都是为了养婆娘娃儿。
老东也说,不出来挣钱怎么办嘛,屋头婆娘一身病,没法做事,自己种点庄稼的收入还不够吃的,出来打工好歹能拿点现钱回去。
我说,你们娃儿都大了,不是都在挣钱了嘛?老胡说,他们挣钱养各人都难,城头生活,行要行钱,坐要坐钱,靠打工买个房子还几十年哦,只有自己挣两个养老才靠得住哦!
我说,你们一天上工十三四个小时,辛不辛苦,累不累啊?他们说,哪有不累的哦,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中午晚上都是吃了饭衣服都不想脱就睡着了,做点工一身都是毛病了,手上腿上全被水泥蚀烂了。一个工友早上出来坐摩托犯困还把脚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说起这些,工人师傅们都笑呵呵的,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有多苦。
我的父亲也曾在外面做工,他在家信上从来没说过一声苦,回家时虽然面带风霜,也总是干净爽朗,嘴角含笑,眉梢飞扬。所以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他的工作是轻松的、惬意的。回想当年,父亲出门总是迁延时日,应该既有对家庭生活的留恋,也有对艰辛工作的一点点退避吧。同样也是因为对妻子儿女的责任在肩,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去。
我的堂兄弟姐妹好些人也在外面做工,这些年也都成就斐然,家家都在城里买上了房子,甚至开上了小车。过年团聚时,说到打工的辛苦,也不过一句“那打工就苦哦,比不得你们坐办公室啊!”往往还哈哈一笑。看到他们的房子、车子,知道他们一天多的可以挣到三五百时,我是羡慕的。现在想来,那一个“苦”字所包含的内容,恐怕也不是坐在常年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能够想像得到的。
至于他们的笑,其中究竟有多少乐观,有多少认命,亦或仅仅只是理所当然的意味,就不得而知了。
十一点了,日头正高,我谢绝了料车师傅捎我一程的好意。一路走,一路想,不觉路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