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发
“三点钟都约满了,时间往后调调行么?五点钟有老师空出来。”
“好,那就五点钟。”
就这样,我预约了五点钟剪头。
坐地铁,转公交,骑自行车,从家到理发店,就用掉了一个多小时。三四点钟正是热的时候,我被晒了一身热汗。没想到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正看到理发店里人满为患。
“是要等到五点才能剪么?”
“是要等的。”
我只好去休息区等候,被领到二楼。楼上也有一个接待员,从楼下接待员手中接应了我。身姿挺拔,头发稍有些长,是个相当帅气的小伙子。于是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一看就看出问题了:这是个女孩子!不过因为是短头发,又穿着西裤白衬衣黑马甲,便被我误以为了男孩子。拐角处,她利落地转身,领我到座位上。我突然有点不敢直视她的脸,余光只见她嘴唇上涂了大红色的口红,脑子里便只剩下了四个字:烈焰红唇。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分店。前段时间刚搬了家,新住处衣柜上镶嵌了一个硕大的镜子,轻而易举地暴露了我脑后参差不齐的头发,于是刚到周六,我就忙不迭预约了理发店剪头。剪头如整容,我期待理发师给我换一张新的脸。只是没想到尚未见到给我剪头的理发师,便看到了“烈焰红唇”的女孩子。即便头发剪坏了,这次来也值了。我想,这么帅气的女孩子。
女孩子重新站在二楼门口迎接客人。她看上去既不像理发师学徒,也不像一般的服务员,更像是在做兼职,来玩的。我注意到她长得颇高,几个男生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还不比她高。很快又有客人上来了,她就领他们到休息区——向我的方向来了。我立刻转开头,假装看理发师剪头发。
我前面的这位理发师,发型十分特别,脑袋两边的头发削得极短,脑袋顶上的头发却长,用发胶抓立起来,又挑染了灰色和栗色: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审美。但扫视全房间,这里所有的理发师发型都很不一般,有染了满头红的,有在头发中间雕了个英文字母、理发师习惯用自己的脑袋展示职业,于是堆在人群中时,便会立刻成为焦点——这样一来,我便觉得,他们都待在这房间里太过委屈,因为所有人都有一头另类头发,另类碰上另类,便失去了另类的价值,变得普通和庸常。但庸常也只庸常在空间里,对我来说,他们总是另类的。
一直以来,我是有些怕理发师。剪发意味着我要把自己的脑袋交付到一个陌生人手中,一般而言,时间长达一个小时,这期间脑袋如何摆放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在这期间,我的脑袋不是我的脑袋,而是他们剪刀下待修建的模型,是不合格的,是残缺品。何况是顶着张牙舞爪造型的理发师们。这屋子里的理发师让我有点发慌。他们用自己怪异无比的发型包围我,向我证明,他们专业无比,完全值得信任。可我却有逃走的冲动了。
每个客人都是待宰的牛羊。这房间的客人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眼前的理发师,自顾自玩手机,对着镜子指点头发,和同伴笑着聊天。我正有些发慌,又有客人进来了,还是女孩领路。她恰好把客人安排在了我的旁边,让我来得及抬头,看她离开的背影。
女孩的黑色短发颇像80年代的三七分男士短发,但在这片极端怪异的发型中,她的传统男士短发却成了唯一的正常。不知为何,我突然想靠近她,靠近她接近正常人的头发——于是我起身,拿着包走向她,告诉她我要存包。旁边就是存包的柜子,我自然知道这柜子怎么用。但我没想到她是不知道柜子怎么用的。在把包放进去,关上柜子门之后,她拧错了钥匙的方向,于是在她拔下钥匙交给我,示意东西已被存好的时候,柜子门自己轻轻开了。
女孩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脸色迅速变红了——这证明她还没上几天班。我从她手中接过钥匙,插进钥匙眼,尝试着反方向拧了一圈,拔下钥匙,又拽了拽柜门检查。柜门自然纹丝不动。她的脸色更尴尬了,低声道: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说,还是谢谢了。女孩嘴唇红艳欲滴,娇媚又勾人,表情却纯真又羞涩。真是奇怪的组合,我想。
理发师比预计的晚来了十分钟。我洗了头,穿了整套防护装备坐在椅子上,以为终于可以开始剪头了,理发师却不见了——我只好等着,感觉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顺着脖子往下流。五分钟过去,理发师回来了,却告诉我要再等十分钟才能开始,另一个客人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一下。理发师说着不好意思又赔笑,我便不好发火了,眼睛随处一溜,却看到那女孩正在我对面清扫地上的头发。我就不再管理发师什么时候来了——谁想要这发型奇特的理发师帮我剪头啊,我简直避之唯恐不及。借着眼前镜子的遮掩,我一直看那女孩子扫地,好减轻有一个奇怪理发师给我剪头的恐慌感。一直到理发师帮我剪完头,我还盯着那女孩子看。不知道那女孩子有没有发现我的目光,或者早已发现了,却已经习惯了被客人盯着。
剪完头发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出乎意料的是,理发师的手艺居然相当不错。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女孩领着我去结账。我低头找卡,看到她熟稔的拍了拍收银员的肩膀,开始和收银员低声聊天。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表情鲜明而张扬。这和我印象中的羞涩截然不同。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怅然,被欺骗了一样,结完账,便逃也似的走了。
无戒21天训练营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