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十八）
【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十八）
之十八
野婆娘
前面在“婆娘”一节说到过，巴蜀之所谓婆娘，指的是明媒正娶的合法夫人。那么，这“野婆娘”呢，指的就是男人在外面搅和的情人，或二奶，或小三了。
俗话说，家花没得野花香，男人的自然属性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加上荷包里有老婆没能搜干净的几个银子在跳，总想把它用在女人身上去。
不过，“野”字值得玩味。在当今男人眼里，也许这“野”，是“我的野蛮女友”之野，是野性不羁之激情，然而都不对的。“野婆娘”之野，明显是与“家”相对应的概念。
严格来说，从他们较少大男子主义，回家大多乐于与老婆分摊家务来看，巴蜀男人还是很爱家的。但是，对于“家外有家”的男人来说，就需要把“家外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到”搁得平了，否则，常吃麻辣烫生性泼辣的黄脸婆一定会让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
操得撇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巴蜀民间有“操社会”一说，说的是年青人在社会上闯世界，一只脚在黑社会，一只脚在白社会，进出自如，混得春风满面。正派者斥之为“操哥” 。这个“操”指的是走在时代前列的引领时尚的那种，但介乎于正邪善恶美丑之间。那么，它的意义荡漾开来，由黑至灰，由灰至白，比较广泛地运用于巴蜀底层社会了。
正因为如此，才有“操得撇”一词。 这“撇”的意思，外地人不易理解，它指的是“孬”“差”，一个程度副词。说你“操得撇”，可能指你工作上能力差，也可能指你人缘差，还可能指你办事效率低下，招人讥讽不屑。
现在基本上没有“操社会”“操哥”之类的说辞了，原因很多，我想主要原因是：公权力无孔不入，已经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就像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让每一个人从早到晚、从生到死，无一不在严密监控之中。
烦糟糟
一般来说，外地人看见或听见这个词，会以为指的是心情不好。因为“烦”字容易让人联想到心烦意乱嘛。
的确，“烦糟糟”有时候指的就是烦事缠身，心情不爽。 但它更多的时候，指的却是环境之脏、乱、差。比如城管来驱赶小贩，开始总会这样说；“你看，你看，你把这儿搞得烦糟糟的，像撒子文明社区啊！快点收起走！”
心境与环境共用一词，可见我们在社会生活中，既是心由境造，又是境由心造的，客观之境与主观之境互为表里，不可割裂，以至于我们常常分辨不清烦糟糟的生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兀独独
对于出乎意料的没逻辑的突然而来的事物，巴蜀人以“兀独独”来描述它的发生。“我正在地里挖土，不晓得从哪边兀独独冲过来一头野猪……”兀独独，表示惊讶，不可理喻，带着一缕莫名的恐慌情绪。
哈哈儿
“哈哈儿”是不是指笑声呢？不是的。在四川话里，“你等等我，哈哈儿就来。”明显的指的是短暂的时间，意思相当于普通话里的“一会儿”。
可是，为什么非要用笑哈哈的“哈哈”来表示呢？极有可能是，大家认为哈哈大笑不可持久，正常的笑往往就那么一会儿，一直不停地发笑，那是癔症。
妖艳儿
本来普通话里有“妖艳”一词的，指的是女子打扮得艳丽妖娆，含有轻微的贬义，用当下词汇说，是穿得时尚，很性感，就比较中性，甚至带点褒义了。但四川话缀了一个儿化韵，且尾音特意拉长，这味道就彻底地变了，根本就是另一个词了。如此一处理，它在轻微贬义的基础上，便多了一层调侃戏谑之暧昧。
对年轻女子用此词，赞美中现暧昧，口水滴答的。对老年妇女用此词，多有嘲弄之意，而且大多还会加上一个定语，语曰“老妖艳儿”。
对年青“妖艳儿”们的不吝赞美，却对“老妖精儿”的不宽容，这双重标准，说明男人以自我为中心，毕竟还是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与此相比，更多平等和自由的西方社会，男人就不会如此刻薄。
乱劈柴
这个词广泛用于酒桌划拳行令。大多数地方划拳，两个人握着拳头，一边碰一碰，一边齐声念叨一句“弟兄好”，再“好兄弟”，等两人节奏统一了再出拳。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协调一致、公平合理。
可巴蜀人没有这么温良恭俭让，厌烦繁文缛节，因此只喊一句“乱劈柴”，或者是“乱就乱”，直接就进入主题了。摆在酒桌上看，“乱劈柴”的意思是：不讲那么多臭规矩，干净利落直奔输赢。但为什么用“乱劈柴”而不是“乱划拳”“乱喝酒”呢？我想，也许跟劈柴的动作有关，摆好木桩，举好斧头，调试对准，迅猛狠劲地一下子劈下去，才有效。
也就是说，把划拳比作劈柴了。其他地方的划拳，要一件件摆好，过程繁复，像按部就班地劈柴，而急性子的巴蜀人管不了那么多，更愿意挥起斧头直接乱劈一顿，反正都要送进灶孔化为灰烬的都嘛。
这个词后来从酒桌子上走下来，进入了更广泛的社会生活。比如，批评那些不循正道而谋财的人，说他乱劈柴。批评那些为人处世不讲规矩的，也说他是乱劈柴。看来，从人性上讲，一方面喜欢乱劈柴，另一方面站在社会层面看，又讨厌乱劈柴。文明，真个是爱恨两难啦。
搁得平
重庆电视台十几二十年前拍过一个电视连续剧，叫《柯德平外传》，显然是谐其音、射其意的。什么叫“搁得平”呢？这里指的是：一个人社会交际能力强，社会关系也多，什么事情什么矛盾都能通过整合资源把它化解摆平。它不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能力，而是一种可上可下的社会活动能力。也称之“豁得转”。
比如，你遇到一起交通事故，对方喊黄、不认账，交警那里又拖沓推诿，那么，你想要快一点让它得以解决，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但找到柯德平之类的人，他能够迅速地帮你达到目的。所以，这种搁得平，需要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黑白两道的权力作支撑，还得有极其灵光的脑瓜子和平衡事体所需要的能屈能伸的沟通能力。
可是，按理说，如果这种人为官的话，应该是顺风顺水，八面来风。可现实生活中，这种人却基本上不为官，为官之人很多时候对他们既忌惮，又不得不借助其力。因为他既然能够把难办的事儿搁得平，也应该有实力把本来的平衡搞得七拱八翘。
戳锅漏
从字面上分析，“戳锅漏”就是：用锅铲铲饭菜，结果把锅戳漏了。原因不外乎这么两个：一、用力太猛，不得法，像是在铁匠铺打铁；二、锅用久了，已经出现了破损裂痕，经不起尺度大一点的折腾。
但这个词大多指向年青的二杆子，用普通话说，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即使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他也会把它办砸了。被称作戳锅漏的小伙子，一般晃晃悠悠，多手多脚，也爱做事，只是懵里懵懂的，不明事理，缺乏历练，动手的欲望强，动手的能力弱。
也有把戳锅漏称作“补锅匠”的。补锅匠来补锅，会沿着破损之处慢慢敲打，把隐含的裂缝全部敲出来。这在锅主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以为他只是为了多赚钱而已。因此，锅主对补锅匠是既爱且恨的。缺乏信任感，是这种纠结情绪的来源。
那么，那些戳锅漏，也可能是从小没有得到过成人的信任，导致总是不能独立完成一件事，没有形成基本的能力。等到成人了，他就不断地想证明自己，却只能一次次证明自己是个名不虚传、货真价实的戳锅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