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奇遇记
我在公园里休息,一个陌生的男人上前搭话。我有些意外,因为公园地处郊外,平时很难看到一个人影。
“你是彦宏书先生吧?”
“不错,”
“先生,”他又说,“很久之前,我读过你写的一篇文章。”
“哦?”
“是一篇关于犯罪心理学的文章,那篇文章主要探讨了,家庭因素对人格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文章还给出了一些的案列。我看了多遍,你的论述角度十分新颖。同时我也能够感受到作为作者的真诚,这种情况一般很少发生。”
我按照他的说法试着回想了一下,许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了。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我不记得我过去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大概是你记错了。况且我们二人素不相识,你不觉得这样的谈话有些奇怪吗?”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像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脸上一副童叟无欺的神情。他的头发很乱,窝在一起,密集的胡须像是死掉的蚂蚁一样趴在脸上。尽管这样,他的脸上依然透散发出一种英气。他的体格壮硕,身子足足比我宽出半个肩来,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的举重运动员。他淡褐色的眼睛,时有时无地透露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忧伤。他身上灰色的外套,脏兮兮的黄色皮鞋,也和他本人一样,总有点让人说不清的东西。
“我不会记错的,”他极为肯定地说道,“我查过一些资料,还给编辑部去了一封信。我在闲暇时间,读了不少关于‘犯罪心理学’的著作,可糊涂得很,陆陆续续看了你的许多文章后,才懂得那么点意思。而且那时候,我正试图把妻子从毒瘾中解救出来。”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印象深刻的人生阶段。”
“后来呢?”
“后来嘛,那个专栏突然就被砍掉了,杂志也没有给出任何形式的说明。我又给编辑部去了一封信,当然没什么回音。”
“啊,大致如此。”我说。“我在奥地利呆了一段时间,目的就是不愿意多想这边的事情。不过,我在他们赶我走我之前递交了辞职书。”
“那封辞职书嘛,”他说,“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被公布出来,那时候我已经对‘犯罪心理学’失去了兴趣。”
“什么东西都会有让人厌倦的时候,”我说,“你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戒毒所和派出所之间不停地来来回回。吸毒者自身缺少戒毒的决心,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戒毒,那么旁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你总不能真去找一根绳子把她绑起来。我记得最后一次,她在厕所里吸食毒品,被我发现。我一看到那些银色的锡纸,便控制不住情绪。我们大吵了一架,再之后,便没有了她的消息。”
“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他说,“可后来,我一想到我们结婚是的情形,一想到所谓的夫妻之间的恩情,一想到缔结我们婚姻关系的那个证明,心里便一团乱麻。我在心里总是不停地反问自己,你真要抛下她不管吗?你难道不应当替她悬崖勒马吗?就这样,这些无法拿捏的东西使我难受了一些日子。”
“你是怎么过去的?”
“我还是决定要把她找回来。我一条线索接一条线索地找。有一次,在外地,我听说她经常出入当地的一家酒吧,便在酒吧附近蹲守了两个星期,可并没有见到她。我渐渐明白过来,一个人如果下定决心想藏起来,想方设法躲着你,你很难找到他。”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什么话可说。我看得出来,他正沉浸于被自己勾起的痛苦的回忆当中。此前,天刚刚下过雨,天色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罩上了一块布。
一阵长长的汽车喇叭声过后,我们又将话题放到犯罪心理学上来。期间,他还谈到了我以志愿者身份参与的儿童救助活动。实事求是的讲,那段经历让我获益匪浅,至少我看到了许多人乐意向那些无人搀扶的孩子伸出援手。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默默听着,没有说什么。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我站起身来告辞。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请我务必收下。不等我答应,他便把东西塞到我手里,便匆忙地走掉了。
回到家后,我随手将信封放在桌子上。我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熟牛肉,切了几块,之后又喝了一瓶牛奶。之后,我在沙发上睡着了,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一早,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报道。我也是从报纸上获知他的名字叫做沈桐褚。其中的一篇报道的标题是这样写的:男子与疑似毒贩者发生冲突
致使两人死亡获将判处死刑。我又去报亭买了几份报纸,从头到尾将所有的报道都看了一遍,心里顿时哀伤起来。这时候,我才想起昨天他交给我的那封信。
信里除了四把钥匙之外,还有一张写着地址的绿色纸条。我把书房的门关上,之后又将窗子关上窗帘拉上。我把钥匙和纸条摆在桌面上,一面思索,一面仔细回想我和沈桐褚的谈话。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词便是‘犯罪心理学’。说到底,我连他是否读过我的文章这件事情,都不能确认。不过,至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昨天我既没有去过公园,也没有同一个陌生男人谈话。我来到楼下,将纸条拧成一团,准备将它扔到垃圾桶的时候,我又瞥了一眼那张绿色的纸条,心想去看看也没有什么。我从车库取出车,沿着茂田路直奔新区。
新区北面有一个近邻城市内河的狭长地带。就是在这地方,房地产开发商盖起了一个个火柴盒大小的住宅。这些住宅的样式都一样,分上下两层,青砖红瓦,而且有一个可以搞几平米绿化的院子。我所要找的,就是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房子的其中一个。经过一番折返,我在第五排找到了它。
我一眼便看到了挂在门上的一把大锁。我下意识地瞅了瞅手里几把钥匙。我不知道如果我走过去打开门会发生什么。我也许会那样做,但绝不是现在。为了看得更加仔细,我把车窗摇下。门窗紧闭,我只能看到几株病病歪歪的花草。
我没有回家。我直接将车开到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门前的停车位早已停满,我便把车放在三条街之外的地下停车场。我走进咖啡馆,径直走上二楼。我的眼睛刚高过二楼的地面,便看到了许尤华那带金丝的眼镜框,尖瘦的下巴,以及在女人面前故意摆弄出来的笑容,而且咖啡桌上还摊着一本书。
我刚走了几步,他便注意到了我,双手捂住下巴。然后小跑过来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了一通话,我没有听太清。
“你早就应该过来看我,大家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失踪了一般,”他说,然后又拉长了声调。“大家还以为你死了呢!”
“杂志社现在怎么样?”
“还那样,”他说。“不过高主编被调走了,调到下面去了。这真是坏该,天天衣服吊丧的脸。你要是想回来的话,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话说到这里,我想既然高主编已经调走,他也用不着为难。我便问他,高主编以前是不是私扣过不少读者来信。他那张棉花糖一样的笑脸仿佛抽了筋似的,一下子耷拉起来,他往嘴里灌了一口咖啡。
“你这幅样子,我知道这事情十有八九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谁都不管,你知道我也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就想问问你,那些被扣下的信件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将板凳向前一拉,又看了看四周。
“你知道杂志社有个放资料的仓库吧,都在那里。”
我只找到一封。另外一封已经不见了,信封上的署名的确是沈桐褚。离开杂志社后,我再一次来到那所房子面前。我将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推开门。我穿过院子,打开一扇白色的木门,进入客厅。客厅里开着电视,电视正播放着动画片,不过没有声音。沙发上似乎有有人躺过的痕迹。我检查了一楼,没有发现什么。在二楼的卧室的床底下,我发现一个小女孩。她不太相信我,趴在床底下不肯出来。我把纸条拿给她看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出来。
直到那时我仍有些一头雾水,不过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我告诉她她父亲要外出一段时间,也许能把妈妈给她找回来。她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收拾好东西,然后我把几个箱子放到后备箱。她坐上车的时候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回答说最快也得一个月吧,不管怎样,找人总是一件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