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后对不起
01
亭台楼阁,雕栏玉砌,这是皇宫里最长的一道走廊,魏娴曦在此处又遇上了玉带黄裳的元宗鹤。
“皇上吉祥!”她微屈膝盖,颔首,执扇行礼,唇角勾着温婉的笑意。
他未作停留,伴着沙沙的脚步踽踽前行。
她抬眸望他,透过薄薄的娟扇,影影灼灼,她还是看清了他深邃的眉眼,冷峻的目光望向廊桥畔戏水的鸳鸯,望向房檐下摇摆的灯笼,望向古老石柱上的云纹青苔和在苍松间蹦跳的云雀,他坚定的神色似要把一切尽收眼底,独独除了她。
她小心翼翼得收起眸里的十里春风,打消了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丝希冀,第九十九次了,每一次的插肩而过她都记得,不同,却又那么相似。
她不动声色地尬笑,僵硬得像一座石柱,不,应该是比石柱还不如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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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老太监轻咳提醒:“还请魏小姐随奴往这边,太后娘娘说今儿新得的胭脂,与小姐的肤色极为相称,定要让老奴请小姐去瞧瞧。”
魏娴曦缓缓收神,佯装理理自己并未凌乱的发丝,含笑道:“烦请公公领路,原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太后姑母久等了才是。”
老太监施礼后转身引路,心里却暗自叹息:“魏小姐虽无尚才人的冰清玉骨弱柳扶风之姿,魏美人的媚眼如丝一笑倾城之貌,可美得端庄大气,气韵天成,绝对是皇后娘娘的上佳人选。但奈何,太后娘娘的中意的同时就注定了皇帝陛下的不中意,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最后只好拖得可怜的魏小姐一把年纪还待字闺中。”
“可惜,可惜。”思及此处,蔡公公忍不住微微摇头。
魏娴曦默默瞧着,似是看透了蔡公公所想,心中的寒凉腾起一层又一层。近年来,太后姑母频频招她进宫,徒步大半个皇宫原为让她拐弯抹角与皇帝见见面,谁知如今,却把她绕成了宫里最大的笑话。
02
自慈宁宫出,魏娴曦照旧改道去了冷宫。
管事太监接了贴身丫头碧桃递的白银,熟练地滑进袖口道:“魏小姐,魏美人她,最近身子不太爽利。”
“可是病了?”魏娴曦蹙眉,“还烦请公公帮忙请个御医,多加照看。”
管事太监摇头唉声道:“御医倒是已来过,说是天气渐凉,染了风寒,病本不打紧,打紧的是魏美人食欲不振,不喜进食,似乎生了轻生的念头。”
魏娴曦葱白手指轻轻摩挲手里的绢扇,这是她所有预计里最坏的预计。
“公公,可否给个薄面,容我们姐妹叙上一二。”
魏娴曦这边说完,那边碧桃又乖巧地往管事太监的袖笼里塞了两枚银锭,与起初的在袖中的相遇,叮当作响。
宫内花木凋零,杂草丰茂,一景一物在夕阳余晖下倍显凄凉。
魏美人着一件素白单衣,半斜倚在斑驳的朱红窗前,煞白秀脸上泪痕半干未干,偶尔薄唇轻启,咳嗽不断。
魏娴曦解下披风轻轻给她披在肩头:“你才芳龄二十岁,何必急于赴死?”
魏美人转眸,见是她,眼里如昙花一现般闪过诧异:“我的好姐姐,我若未记错,如今你亦二十又四,你说你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今儿怎么还有底气追到冷宫来说我的风凉话?若要论死,原也该长幼有序,不是?”
“那就好。”魏娴曦倒也不恼,只是不想过多争执,转身跨步欲出。
魏美人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疾步踱至门口拦住去路,掩面狂笑道:“我素知,我本一枚棋子,送我进宫不过是为了对付荣宠加身的尚才人,为你铺路。不过你也别自持是嫡母所生高人一等,如今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现今陛下的心思皆在我身,那么,咱们就一起耗着吧!”
“你身子弱,话不宜过多,费神伤身。”魏娴曦不急不慢,定定看着她。
“什么书香门第,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咳咳,不过也是尔尔权谋算计。”
“食魏之禄,忠魏之事,你是,我亦是,这是我们的宿命与责任,此生都挣脱不得。”
“咳咳咳,我不甘,我不甘……”魏美人好看的丹凤眼里爬满凄厉的绝望。
“好自珍惜,静待时机,你且记住,欲从这出去,你还得靠这个你不屑的魏氏家族。”
出宫的红色马车上碧桃依旧气鼓鼓地撅着小嘴,碎碎念道:“二小姐真不识好歹,大小姐你为她左右周转,她竟然还说你是棋子,可她不看自己,连颗棋子都不是,一颗弃子而已。”
“碧桃。”魏娴曦冷峻的目光扫向她,似要结出冰锥,“二小姐也容你议论。”
“大小姐。”
魏娴曦强扯了个微笑让碧桃闭嘴。
人,她是一定要救的,为她,为他,也为自己。
至于怎么救,是个问题,其他,都是后话。
03
魏娴曦捧着红檀食盒再次走上那条冗长冗长的走廊,她知道此刻元宗鹤就站在路的尽头。她未抬头,直直地,稳稳地迎面撞去,盒中的桂花糕滚落一地。
伫立元宗鹤身后的小太监,条件反射地欲以责备,却张大嘴巴半天没敢发出一点声响。
元宗鹤望向她,深邃的眼底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淡淡道:“欲何为?”
魏娴曦将食盒里仅余的一块递上:“魏氏女儿善为桂花糕,今儿做了本欲送与姑母,没想到皇上也有口服,不过臣女手艺远不及臣妹魏美人,做不到那般香甜细腻。”
元宗鹤接了,浅尝一口:“很有自知之明,的确如此。”
“那么这般,臣女今日就斗胆为魏美人的巧手求上一句。”
元宗鹤略带嫌弃地把剩下的也塞进嘴里:“魏小姐真乃贵人多忘事,魏美人是朕心头爱,大义灭亲的是你的好姑母——太后娘娘,并不是朕,你大抵是求错人了。”
“尚才人暴毙,姑母勒令家妹冷宫反思己过,看是为了给尚家一个交代,实则是给皇上一个交代,还请皇上先不要了这个交代。”
“鱼,朕所欲也,熊掌,亦朕所欲也。”元宗鹤嘴角微勾,轻声冷笑道:“你让朕如何偏颇?”
“宴是家妹设置不假,可葡萄美酒实为尚才人所带,而那盛酒的鸳鸯壶却为皇上所赐,这其中曲折周转怕是难以向外人道。”
“怎么?魏小姐是暗指朕也牵涉其中?”
“臣女不敢,只是听闻最近魏美人身体越发欠佳,万望皇上早日拔了这颗心刺,与魏美人一身自由和生机。”
“心刺,拔,如何拔?”元宗鹤手中的折扇挑上她的下颔,嘲讽道,“难不成把你们魏家连根拔?”
魏娴曦心里一沉,努力僵直后背道:“如若她并不是真正的魏家血脉。”
元宗鹤终于饶有兴趣地挑起一条眉毛:“哦?”
“魏美人她并非魏家私生女,因自幼貌美被家父收养。本已身世可怜,原不该被魏家恩怨牵连。”
晓风卷起了元宗鹤的青丝,愈加让他的笑冰得寒骨:“她不该,你呢?”
“皇上不必忧心,臣女虽难以自作主张,但若再虚耗几载,更添年岁,姑母也是拿不出手的,断不会有机会去扰皇上清净。”魏娴曦纹丝不动,吐字清晰,落地有声,字字锥心。
闻言,元宗鹤虚晃了一下,她都这般大了,可仍不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言为定。”说罢扬长而去,害得身后的小太监紧追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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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
高照的艳阳并未施舍慈宁宫分毫,这里的气氛静谧得诡异,只听得见几处抑制不住的呼吸声。
魏娴曦五体投地跪拜在大殿正中,自今早进门起,她的娇俏花额就再没有离开过慈宁宫的地板。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从魏娴曦的角度看去,只瞥见一双明黄的攒金丝线鞋,绕着她好一番打量:“哟,这三伏天还没到,魏大小姐就这般贪凉?”
太后没有顺着话头往下接,反问道:“皇上日理万机,今怎么有空来看哀家这老人家?”
“儿臣昨儿得了块桂花糕,颇有几分魏美人的手艺,岂聊夜间愈发相思难以成寐。想来如今魏美人罚也罚了,悔也悔了,还请母后应允将其还与儿臣。”元宗鹤双手抱拳,在太后正前方一脸谦恭。
太后轻轻押着茶:“皇上,那母后与你商忖的事?”
“还请母后费心挑选黄道吉日。”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的心却已兵荒马乱,额头不受控制磕到地上,一声“砰”响。
龙凤呈祥,百年好合,礼节繁缛,声势浩大,华灯十里。
夜幕时分,他定定地盯着红纱盖头下的女子,携着一身酒气。
他想看看她身上到底有多少局,而他却傻傻抱有幻想。她不过随手拎出一口瓮,还没做请的姿势,他就迫不及待得奔至其中。
他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魏美人哪是什么收养女子,从稳婆到烧火丫头都确认过了,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魏家血脉。
他伸手捏上她的下巴,她吃痛地仰头看他,不眨眼也不说话。
他颓然无力大笑,纵然胸中丘壑都蓄满怒气,可是他又能奈她何。
“恭喜,你赢了。”终于,他咬着牙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魏皇后。”
她暗自苦笑,取过桌案上的交杯酒,喝了,又自顾自仰头饮下他的那盅。
其实她想过叫住他,告诉他自己不曾对他阴谋相向,可是她的喉头似生了锈,挤不出一个字来。
阴谋算什么,毕竟,她的存在本生,就是一场阳谋。
她不曾料想谎言揭穿得如此之快,她原是为了家族长兴,为了家妹自由,可何尝不是为了在他身畔留个贴己的人,外面的莺歌燕儿,她信不过。
这些事在她意料之中,可有些事在她意料之外,如姑母的将计就计,如他的一意孤行。
碧桃又来催落灯了。她推开雕花楠木窗,夜风凌厉,直接扑灭了床头的红烛。她在黑暗里迎风坐了一宿,他未回来,整夜只有月亮经过。
一滴泪珠滴在晨起的露珠上,融在含苞的牡丹花瓣里,凄厉,唯美,她还是不够坚强。
05
元宗鹤和衣躺在魏美人的床榻上。
夜已大深,他辗转反侧。
时至今日,他仍难以将魏娴曦与那日遇见的姑娘重叠在一起。那日遇见的姑娘嘴角含着浅浅的梨涡,眼里尽是清明和透彻,哪像她,机关算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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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七十三年,他微服出宫,踏青访月,行至一寺庙前,遇见推门欲入的她,听身后响动,扭转头来。
杏影疏桐下,回眸一笑,百媚生辉。
他入了迷,丝毫未察觉危险将至。
一大批刺客接踵袭来。
“小心。”她的惊声尖叫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她飞速冲到他面前拽过他往寺庙里窜。
他没有问她是谁,任她拉着,随着她跑,盯着她笑。她的靛青色发丝被风扬起,偶尔划过他的脸颊,痒痒的,也挠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应着她的指示,同她一道蹲进了一大片油菜花田里,鼻腔里满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他笑了,因为她,他未曾觉得自己是在逃亡。
花似人娇,人比花艳。
路过的蝴蝶也误判了,双双栖息在她的芙蓉钗上,一双翅膀忽闪忽闪,上面密布的小小鳞粉,将太阳光折射出了彩虹的颜色。
他早早就看见了浴血奋战的侍卫传来的安全手势,可是他蹲在她紧张的呼吸旁,迈不动脚。
他们就那样一直蹲着,蹲到太阳西斜,蹲到腿脚发麻,蹲到真的迈不开脚。
两人终于一同跌坐在菜花地里,哈哈大笑。
他从未如此笑过,从未如此畅快。
这一度成了他记忆里的美好,却不曾想,一切不过是一场美好的算计,美好如泡沫,一戳就破。
他也是很久后才发现,她竟然是他舅舅的女儿,他母后的外甥,被长辈内定却一直被他抗拒的皇后人选。
那么,他的微服出行,他的遭遇刺杀,他的美丽艳遇,在利益纷争的线索牵引下,阴谋肉眼可见。
他心心念念,念成了一场笑话。
06
魏娴曦曾经杜撰魏美人不是魏家血脉的那件事,皇帝没信,正主魏美人倒是信了,与魏家反目,六亲不认。
魏娴曦知道,这里面有元宗鹤不少功劳。魏美人愈是对魏家横眉冷对,元宗鹤愈是对她爱怜有加。
魏娴曦在魏美人的敌对,太后的威视,各宫妃嫔的持子而骄中谨小慎微,夹缝生存,终是未被挑出错处。
宫廷生涯难捱也得捱,她常常定定地望着一个地方自言自语。
她的如此做派深深扎痛了碧桃的心,可自己无能为力,只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蒙上的白纱。
她家小姐她最是了解,似乎从来就为家族活着,至于自己,在乎也不争,痛也强忍着。宫里年年岁岁的煎熬下,怕那心照不宣的白纱内早已密布血如泉涌的伤痕。
奈何,依旧有不懂事的丫头,隔着一座假山,让她们听得真切,戳到了魏娴曦的最后一根神经。
“还不拉下去掌嘴。”小桃急步上前,厉声呵斥。
魏娴曦微微站定,声音淡淡:“得了,有力便去辛者库使吧,何必全用在嘴上了不是?”说罢,不顾丫头的求饶,目不斜视地徐徐向前。
小桃跟上,她摆摆手,示意留下收拾残局,她需要片刻安宁整理快要绷不住的思绪。
活守寡——这个词,太伤人。
她逆着风在宫里肆意穿行,行到了她也不知身在何处的深处。那的烟柳花雾中,掩映着一方油菜花田,在宫中朱墙内显得极度突兀。
她不由得冷笑出声,宫墙内竟也有务农人。
一双蝴蝶自繁花上腾起擦过她肩,缠绵向前,她伸手紧追慢追赶了几步,终是不得,最后只能眼巴巴看着它们飞过宫墙。
她暗自嘲笑,自己原是连蝴蝶都不如。
斜阳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她借着光影比了一对双飞翼,舞动的黑色翅膀顷刻落在斑驳的朱墙上。
她把手一点点伸高伸高,朱墙上的翅影也一高再高,她很努力很努力地举着手,可那对羽翅最后依旧停留在墙沿上,终是未能越过宫墙。
她执着得举着手,良久,良久,直到小桃寻来将她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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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这一幕,恰巧落在了花丛中的两双眼眸里。
元宗鹤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耳里回响的是她放下双臂时那声沉重的叹息。“她想出宫,她在这里不快乐。”元宗鹤定定望着她刚刚站立过的宫墙:“小顺子,给她个孩子吧。”
听元宗鹤此言,小太监唬了一跳,本就因久蹲而酥麻不稳的双腿险些就此跌倒。
这些年间,皇上让送最绵软的冬被,最少烟的精碳,最轻薄的夏衣,最珍惜的玛瑙,最罕见的古书……他都能不动声色地一一替办,只是孩子,着实是强人所难,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着:“奴才这就差人去宫外寻适合的。”
元宗鹤冷冷扫了他一眼,眼里淋漓尽致的责备扫得他满身冷汗:“从今儿起,朕,连宿坤宁宫。”
08
次年秋,皇太后薨逝,尚魏两家的针锋相对越演越烈。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道理人人皆懂,只是骑虎难下而已。
终于在一次围猎偶遇中,尚魏两家公子大大出手,一死一伤,至此,魏家又欠下尚家一条人命。
流放,千里之外的蛮荒,永不返京。
这是元宗鹤愿意给的结局。
魏家家族不旺,仅魏长子这独苗一根,魏家爹爹因此一夜白头,娘亲也一病不起。
魏娴曦从未如此任性向元宗鹤求取过任何,此刻,她跪在他的御书房外祈求他施舍点更好的。
北风卷着朔雪,拍在她的脸上,灌进她的颈窝,她僵硬地保持姿势,渐渐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可御书房门依然紧闭,丝毫没有开启的迹象,仿佛还要闭上千年。
御书房内,各式金银铜器倒了一地,还有无数的碎瓷片渣子,小顺子战战兢兢地跪在下方,他知道,平日温文尔雅的皇帝,这次是真怒了。
元宗鹤指着门口的方向,对着下方战战兢兢的小顺子满眼火光,疾声怒喝道:“你看看,你看看,她要挟朕,她拿朕的孩子要挟朕,太医说就这几日便要临盆,她把朕置于何地,把朕的孩子置于何地。”
“随她跪,爱跪到什么时候跪到什么时候去。”
“她满心就一个魏家,她跟朕的关系才稍稍破冰,朕就如此不值得她珍惜,她利用朕,一二三再而三,她不是自持聪慧吗?为何就做不到跟魏美人一样高高挂起。”
“对对对,魏美人,你马上去找魏美人,让她给我跪到雪里去……”
09
“传皇上口谕,念魏美人为朕孕育多子,功不可没,现将功折过,改魏家长子流放为禁足,禁闭府中,以观后效。”
话音刚落,一顶步撵忙缓缓停在魏美人身畔,小太监忙将她扶起小心翼翼道:“皇上叮咛奴才,魏美人身娇体弱,万要小心。此刻美人宫中姜汤炭火已备足,奴才这就送你回去。”
魏美人悠悠站起,撇了一眼身畔的魏皇后,登上步撵。
魏皇后牵牵嘴角,坚硬微笑:“多谢。”
魏美人微微叹了口气,对碧桃道:“快扶你家娘娘回去吧!”
魏娴曦此刻腿有些僵,身有些沉,在碧桃的搀扶下,刚起身又一头栽进了雪里……
“娘娘……”
“娘娘……”
坤宁宫内外灯火通明,一路路宫女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可内室除了稳婆焦急的声音再无别的声响。,根本就不像一个产房。
元宗鹤来来回回疯狂踱步正好撞上个宫女,血水倾斜染了他的龙袍,他也顾不上,正好拿了问话:“里面情况现今怎样?”
“稳……稳婆说,娘娘羊水破了,已到瓜熟蒂落的时辰,奈何,奈何……”宫女哆哆嗦嗦道。
元宗鹤再也等不下去:“奈何什么,你快说?”
“娘娘仍在昏迷,根本无法……”
“这个蠢女人,这般她便是高兴了!”元宗鹤忍无可忍,顾不得旁人阻拦,撩开碧丝垂帘,径直往里间去。
玉枕上的人双目紧闭,如花面颊因流血过而多失了色彩,豆大的香汗圆圆滚滚,落进湛青色的秀发里。
他一把抓住她葱白细手抑制不住喉头呜咽:“魏娴曦,你再不给朕醒过来,你信不信朕灭了你魏氏全家?”
魏娴曦觉得自己在漆黑夜色中走了很久很久,这夜色的包裹让她出奇得轻松自在,没有责任,没有猜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阳谋,她想喜欢如此走着,一直走下去……
耳边隐隐传来呼唤:“魏娴曦,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还有魏家,还有孩子,还有我,还有我……”
稳婆突然兴奋地叫起来,简直是喜极而嚎:“皇上,皇后娘娘许听到你的呼唤了,孩子的脑袋出来了,皇后娘娘,加把劲,用力用力。”
元宗鹤紧张得把她的手握得更牢更牢,“快醒来,你快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位皇子,只是,只是,皇后的血崩怕是止不住了……”
元宗鹤并不开心,他有许多皇子,他却只有一个她。
魏娴曦徐徐睁开眼睛,慢悠悠环视一周后落在他紧握的手上,不知所措地紧张一抖,眸子里迅速闪过许多变幻的情绪,随后戒备地往回缩。
毕竟,他们从未如此握过彼此的手,除了初遇的那次。
他未退反进,将她死死圈在自己怀中,喋喋不休:“你会好的是不?是不?”
她贪婪地享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庆幸他心里竟有与她留一席之地,她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真的止住了。
她本想告诉他,初见着实就是一次偶然,封后亦是一场意外,她想告诉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他以为,其实都不像他以为那般。可是说这些有何意义,让他悔不当初,让他抱憾终身,不,不,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魏娴曦虚弱地牵动嘴角苦笑,她魏娴曦一生被桎梏在皇后的躯壳里,不得自己,这一回,她想放纵一次,一次就好,她伏在他耳边低低道:“生而为后,对不起。”
她微笑着合上双眼。
那日,元宗鹤躺在天旋地转的大雪中,放声长啸,孤寂、无助又绝望。
门前梅花落,庭外雪满山,茫茫八荒,除了白雪,余下的都是道不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