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儿童文学)(童话)新聊斋怪奇录凡人闲文!傅申1980。

聂十一(短篇故事)

2021-10-12  本文已影响0人  阿毛杂货铺

1

我读书的时候,家里一直比较贫穷;至我上大学后,我也学会了偷偷到校外兼职打点零工,以补贴自己的生活费用。

临近毕业那年,学校对毕业班的学生不再管得那么严格,已经允许我们自己外出半工半读。或许在学校看来,毕业生能在毕业前自谋出路,就是给学校解决问题,再把学生锁在学校里,毫无意义,甚至是徒增负担。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交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女朋友,她叫聂十一。

某天,我从打工的自助火锅店下班,准备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回校。打工的同时,我也没忘记自己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因此,我的手提袋里,总会装上几本专业书籍,以备坐地铁时、换班休息时偷偷看几眼。

末班地铁间隔的时间总是比平时要长。正当我缩着身子靠在地铁站的大圆柱上看书的时候,余光发现,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总在我身边晃动。我把书签夹在正在读的那一页,悄悄合上书本,从口袋掏出一片口香糖,借着将包装纸投入垃圾桶的空隙,偷偷观察身边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

我正装着不经意瞥见她一眼,没想到她正盯着我呢!四目相对,我像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迅速落败下来,慌忙撤走自己的目光。

“我猜,你在看《中国民间文学》。”耳畔响起一句轻柔的声音,“我还猜,你是要回大学城站。”

我抬起眼,悄悄打量了一眼身边这位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她戴着一顶宽檐灰色遮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即使在地铁站明亮的白色灯光下,也很难看清她的脸庞。

“不,不是《中国民间文学》,是《民间文学概论》。”我低声回了她一句,然后迅速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可能还红了脸——因为家境贫寒,我似乎显得较为自卑,也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在女孩子面前,我总显得底气不足。

“啊,不是啊?”白裙子女孩噗嗤一声轻轻笑出了声。

地铁进站,我们相安无事地踱进车厢。她靠在门边光溜溜反射着白光的不锈钢杆子上,虽然车厢空旷,她也不坐。

车到大学城站,我下车,发现白裙子女孩也在这下了车。

2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同样是末班地铁上,我在末节车厢头上的空排座椅上坐下来,伸手掏出手提袋里的书,口里照样静静地嚼着口香糖。

列车开动,轻微的晃动之中,我发现斜对面门口的不锈钢杆子边,站着一位还是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抬头看,她又在盯着我看!

“我猜,你正在看《中国民间故事》。”白裙子女孩朝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门牙,照样轻柔地说。

我很惊讶,她怎么能隔这么远看清我手上的书名?难道是我掏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就看到了吗?

我把书签夹在正在看的当页,轻轻合上书本,迎着她的目光看向她:

“你怎么总能猜到我在看的什么书?”

白裙子女孩笑而不语。

那时候,我正在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着毕业论文。而我的论文方向,就是“民间故事在当代的传承与发展研究”。

老实说,我很烦恼,因为在当下,民间故事似乎没有得到太多的发展机会,人们都比较热衷读所谓的网络热文和快餐文学,而我认为,那些都是没有营养的膨化食品,吃着爽口利索,过后却不留半点痕迹,甚至还有害身体,简直连喝白开水都不如,白开水还能帮助身体排毒呢。

车到大学城站,我和白裙子女孩一前一后出了地铁站。我和她分享了我口袋里的口香糖。出于礼貌,我询问她深更半夜是否需要陪护回家,说完又担心她把我看成流氓。她眨着一双如月明眸笑着对我说:

“不用,我家就住在你们学校后边。”

那一晚,我知道了白裙子女孩的名字:聂十一。

3

就这样,我们隔三差五就能在末班地铁上相遇,然后互相凝视片刻,静待地铁到站;出了站台,我走前,她走后。时间久了,我就知晓了她住的方向,确实在我们学校后山那边。我猜测,她是那边某户尚未拆迁的民房的主人,同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奔波在这个城市里。

我们的关系因为一本志怪小说得以推进。那天晚上,我带着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出了门,回来的地铁上,照样就着车厢内明亮的灯光读着。

“你喜欢里面的哪一章?”依旧只靠在光芒四射的不锈钢杆子上的聂十一问我。

“聂小倩。”因为电影《倩女幽魂》系列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我头也不回地回答。

“真的?喜欢聂小倩?”不知什么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聂十一不再靠在不锈钢杆子上,而是悄无声息地踱至我的眼前,挨着我坐在我右侧。

我下意识地往左挪了挪身子,这才惊觉她一反常态:她摘下了总是戴在头上的遮阳帽,把一头梳理得极为精致而复杂的头发呈现在我的眼前,那上面还擦着几根如今极为罕见的银发簪。

“你忘了我也姓聂啊?”见我怔怔地盯着她的头发看,她不好意思地重新戴上帽子,然后往后靠了靠身子。

“嗯,我喜欢聂小倩。”我呆呆地回答她,还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你的发型真好看!”

她又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然后与我讨论起聂小倩的故事情节。

那一晚,列车似乎跑得特别快,我们的谈话似乎刚刚开始,列车就到站了。出了站口,我们不再一前一后地隔开着走,而是在她不经意间,我握上了她的手,而她也没有拒绝。

我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从耳膜响起,我兀自在想,“她这是不排斥与我交朋友吗?”

过了一会,聂十一悄悄地说了一句:“你捏疼我了。”

我马上从自己的兴奋与幸福中清醒过来,尴尬地放开她的手。

“前面不远我就到家了,你先回学校吧。”临别前,聂十一转身对着我说,“哪天,我带你回我家坐坐。”

昏暗的路灯下面,我惊喜地狠狠点着头。

4

自从聂十一说要邀请我某天去她家坐坐以后,我记得很清楚,我已经整整有一个礼拜没见到她了,虽然我天天在地铁站、在回学校与她分手的地方痴痴地等待,但是,次次都是失望。

正当我为见不到她而暗自伤心的时刻,某一晚,聂十一居然又穿着她的白裙子、戴着她的遮阳帽,悄悄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天我休息,不需要出门去火锅店上班,于是我计划着,利用这晚空闲的时光,着手加快自己毕业论文的进度。

晚饭后,阳光还没有完全沉落西山,我抱着一捆参考书,早早地来到图书馆占位置。最终,我在靠着落地窗这一侧,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位置:乏了,可以张眼看看外边的风景。对了,这里对出去,就是聂十一告诉我的她家的方向。

隔着大约三五百米,那是一片青翠连绵的山丘。对了,我们学校是新校区,大学城这片地方,许多都还未开发,呈现出原始的村落迹象,当然,这一切都在慢慢改变,原始村落、山丘、溪流,都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耸的光鲜亮丽的楼房、灯光璀璨的广场、波光潋滟的人工湖。

正当我对着对面的山丘发愣的时候,落地窗外,忽然闪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色长裙,头戴一顶帽檐压得极低的遮阳帽的女孩,正在朝我这边走来。

我心里一阵惊喜,这不是聂十一吗?

但我决定装作没看见她,谁叫她这一个礼拜都不理我呢?于是我故作认真读书状,趴在书桌上头也不抬地盯着翻开的书本一动不动。

不多时,我耳畔响起一声轻柔如耳语的问句:

“你生气了?”

我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聂十一已经不知道啥时候坐在了我身侧。我嗫嚅着两片嘴皮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啦,别生气了,我知道你生气了。”我的手臂,已经被聂十一挽起,“这一个礼拜,我都在准备着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呢。走,带你逛逛我家去!”

其实我心里早就被惊喜和满足塞得满满的,哪有真功夫生气呢。我和她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像所有校园内的热恋情侣那般,从图书馆走出来,走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再穿过学校后门的运动场。

这时候,弯弯的月牙儿已经顶在我们的头顶。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蜜坛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甜蜜的男人。

5

从学校后门出来,我们依然挽着手并排走。忽然,聂十一停下脚步,抽出挽着我的右手,然后朝我伸出手掌。

我不解地看着她:“干什么?”

“带你参观我的闺房,你不应该付出点什么吗?”聂十一忽闪着她那双如明月般的眸子问我。

“对,应该,应该。”我伸手挠了挠脑袋,身上啥也没带,只得从口袋掏出我常备的口香糖,分给她一片,“就这个吧。”

聂十一看了一眼我手掌上的口香糖,愉快地抓了过去:“行,我喜欢这个淡淡的清香味道,像我家门口的野草丛发出的味道。”

弯进山路的时候,聂十一忽然问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注意到你吗?”

“为什么?”这也正是我这些见不到她的日子里思索的问题之一,当初她为什么会在地铁站围着我晃?为什么与我熟稔了又忽然消失?

“因为你身上有股书生气,我喜欢,”她在前面引着路,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边倒退着走边朝我说,“还有,你的口香糖,我也喜欢。”

忽然,我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读的什么书呢?”

“傻瓜,我盯着你,你掏出什么书我看不见吗?我又不瞎。”说完,她轻快地跳跃着朝前奔跑起来,“快来,追我!”

听完她的回答,我愕然一笑,撒开双腿就追了上去。

转过一道弯,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面,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老房子。

老房子前头,是一簇密密的竹林。

“哇,像仙境!”我不由得感叹起来。

“喜欢这样的地方?”十一满怀开心地问我。

“喜欢,你不是说我有书生气吗?告诉你,所有的中国书生都会喜欢这样的地方。”我依旧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周围的一切:老房子前头,除了一簇竹林以外,不远处还传来阵阵汩汩流水声,唧唧的虫鸣响彻耳畔,这一切映在天边的弯月下,可不是像仙境?

“你家像陶潜的桃花源。”我很有感触地说了一句。这时,一阵幽幽的鱼腥草的清香飘入鼻孔,“对,你家门前果然有口香糖的清香。”

“哈哈,没有骗你吧?”十一拉着我的手,示意进屋。

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老屋。穿过门楣,院子里种着几颗高大的树木,夜色浓重,并看不出是什么树种;正屋大门上方,古旧的厚木板门楣雕刻着四个遒劲的大字:诗书传家;从大门进去,门廊两侧挂着数盏大红灯笼,里面灼灼的烛光将整个门廊映得通红。

“太美了,我这是贾宝玉云游太虚幻境啊。”我独自称奇,“真没想到,现在还能找到这么古色古香的去处。”

十一又噗嗤发出几声轻笑:

“你喜欢就好。”

屋里没人。我问:

“你家里人呢?”

十一收敛起适才的轻笑,严肃地说道:

“我父母早就过世了,我一直一个人生活。”说完,满脸漫起丝丝哀伤。

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才好,红烛灯影下,只觉得她孤孤单单甚是惹人怜。我轻轻地拥她入怀,她把脑袋靠在我的胸膛,我听见她有轻轻的啜泣声传来。

灯影下,我们相拥着站了一会。不多时,她挣脱我的怀抱,拉起我的手,朝里屋走去:

“走,不谈伤心事了,带你去看看我的闺房。”

她的闺房我似曾在哪见过:窗子对着外面的弯月,弯月下面,是影影绰绰的竹林;竹荫侧边,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屋内,木格子窗棂上,悬挂着几幅字画;窗台下,是一张长条形书桌,桌子上,堆着数本古书,还有砚台、毛笔、宣纸;再往内,便是悬着粉红色蚊帐的木床……

我脑子里闪过《倩女幽魂》的剧照,正在愕然,十一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哈哈,怎么样,有点小倩闺房的味道吧?”她轻柔地笑着说,“可惜,没那时间挖池塘、种莲花。”

停顿了一会,她继续问我:

“喜欢吗?”

“嗯,喜欢。”我是由衷地赞叹。相信书生都不会拒绝这种古色古香的住所。

6

自从那晚参观了聂十一的老房子后,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十一是个相处着令人十分舒服的女友:她会在我下课后在校门口等我,偶尔手里还捧着小零食;她会在我下班的时候等在地铁口,与我相携回去;她还会亲手煲汤,时常在我趴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时候喊我出去品尝。

她柔情蜜意、她体贴善良、她善解人意、她不离不弃。交往了大概三个月,我开始为我们的将来做打算:毕业了找份好工作,攒了钱买套小房子,或者直接就住进她家,婚后生俩娃……

正当我踌躇满志地想找机会跟她商量的时候,她像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有一天,我们一起坐在校园里的草地上,她把头偎在我的肩膀。我正想开口提下一步的计划呢,十一忽然幽幽地说:

“甜蜜的日子甜蜜着,拥有过,就是幸福,你说,是吗?”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因为我听出了她这句话暗含危机。

“过阵子,我要出国去我舅舅家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舅舅?”

“嗯,父母走了以后,早先都是国外的舅舅照顾我。现在舅舅年纪也大了,我得过去照应照应。”

剩下的便是沉默。出国,于当时的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十一要出国,我们的关系便也十分明朗了:没有明天。

我暗自伤心。十一离开前的一段时间,她似乎要补偿我似的,愈加对我关切起来,可是她不知道,她越是对我好,越是在割我的心。

我们大约在相识四个月的时候,临近那年春节前,她离开了我。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得到过聂十一的任何消息,她像从我生命中刮过的一阵风,绕着我盘旋了数圈后,随之远去,再也不见任何踪迹。

我的心里其实并不曾有一刻忘记过她,虽然我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包括近十年后跟我结婚的妻子。

时过境迁。毕业二十周年,我们班级举行了一次大聚会,所谓“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聚”。晚餐之前,大家相约着一起回校园走走看看。

大家都在回忆当年读书时的各种事件。我也不例外,抬眼看着满布晚霞的西边天,我特别地在心底里想起聂十一。

走到学校图书馆外,原来靠窗的对面的山丘,早已没了踪影,取代它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靓丽楼房。我在心里哀叹:十一那古色古香的老房子,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现代化的改造。

正在当头这么暗叹着呢,忽然,我的耳际传来几声高呼:

“聂十二,你等等我!”

我的心尖尖一颤,“聂十二?”

抬眼往呼声处看,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小伙,正夹起腋下的几本书,从我身边窜过,朝图书馆外的小广场奔去;视线再往前,我真切地看见,有一个穿着一袭白裙子、戴着灰色遮阳帽的年轻女孩,面朝着我们咯咯笑,她正双手背在背后倒退着走;她的嘴里,似乎正在不断地嚼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鸡蛋大小的泡泡,从她嘴里调皮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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