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你要是问人:“如花美不美?”对方一定会想到那个穿着女装满脸胡渣还扣着鼻屎的大汉,心想着:你在kidding老子!
但你要是问:“你觉得如花美眷怎样?”对方则定会点头称道。
如花美眷,很老的称谓了,比“爱人”一词还更加老派,就像一出折子戏,多是讲古代的书生如何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最终娶得如花美眷作伴,神仙日子也就似水流年的故事——在封建时代中,这算是言情故事的标配。
但往之不谏,来者可追,那就说说当代的二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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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年前,我在广东的一个小镇里住过一段时间。低矮的出租屋位于一条破败的小巷中,隔着门口的铁栅栏能看见各色居民来来往往,近得就像从你的床边经过一样。
可我无心去欣赏那些终日拎着水桶、挎着菜篮子、光着膀子的劳动人民,因为对门有一个中年汉子,整日呜咽不止,过路的人驻留片刻后,投以一笑,没人关心他为何要哭。
他为何要哭?时而放声嚎啕,时而又哽咽着诉说,碎言碎语,难以理解。整整两日,没人理他,他也不理旁人,就靠在家门口的铁栏门内坐着,赤裸着黢黑的上身,耷拉着脑袋,就像得了失心疯。
我也不知道失心疯到底是什么病。但我知道这汉子放下村里的活计,进城务工,此时本该在各个路口跑着摩的,逢人就叫老乡,露出一口大白牙,操着乡音笑着问人要去哪,醇厚且质朴。可是他已在我的床前哭了两天了,扰得人心烦。
有人跟我说,那汉子的女人跑了。我这才明白过来——好家伙,真够痴情的!我看着对门的房檐下挂着一排艳丽的衣服,奶罩和内裤也别有一番风情,我就猜想着他老婆一定很漂亮,亦或者说很骚情。我猜他老婆每天一定会穿着低劣的丝质吊带短裙,露着香肩和细白腿,从菜市拎回一块猪肉或者大骨,招摇着,走过一条条小巷,回到家中为他男人煲粥。一路所到之处,引得很多男人侧目欣赏着,脑中想着淫秽的事。
也难怪这汉子如此伤心。但到了第三天,他就不哭了,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声息,我心想他肯定死了。因为要是哭死了,这个故事就能比肩孟姜女了。我走近一看,他奄奄一息,可手还在动,手里尚紧紧攥着一件幼童的衣服。我看向屋内,陈设老旧,两张桌子在内,一张立着,一张翻到在地。我如此冷漠,不知关心人,这汉子更加冷漠,连自家的桌子都不知道关心。一条狗在屋内嗅着,这畜生也不知道把桌子扶起来。但立马又有人跟我说,这张桌子是杀人凶手。杀了那汉子的美娇娘?不是!桌子杀了他的幼子。
不可思议,桌子竟然杀人。那日,风骚的婆娘估计出去寻欢了,留下幼子在家中。为了节省空间,家中两张大桌长期被上下重叠着。女人把狗栓在桌子腿上,就离开了。大事不妙,狗也许是饿得急躁,拉扯着绳子,将立在上方的桌子掀下来,刚好砸死了在地上爬行的幼子。
不出所料,汉子的老婆跑了,可这狗日的为何如此心虚?杀人的可说是狗,也可说是桌子。但跑就跑了吧,她还年轻,等伤心过了,也许还有鳏夫可以把她填进空房,养着、奉着。
那汉子只有哭呗!哭几天就不哭了,因为快哭死了。但他肯定不会忘了此事,也许他还会想起当年因为面容而相中这好吃懒做的婆娘,受家中严慈指责,兄弟不睦,妯娌又有诸多嫌隙,无奈之下只能离家,来这小镇讨生活,不料后续之事如此凄惨。
再过一天,那汉子就不见人影了,家门前的摩托车也不见了。不用说,他肯定又去跑摩的了。我猜想他会在路边的小档前买来用塑料水瓶盛着的汽油,灌进那辆老嘉陵摩托,然后在路边拉客,笑着问:“老乡,去哪里?”但我只想说:去他妈的如花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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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些年,小镇里有一个江湖人士,人称老大,终日骑着他那辆吊手摩托车,十分拉风,就像电影《天若有情》中的刘德华。值得本人严正声明的是:老大的马子比电影里的女主角漂亮多了。
什么是吊手摩托?很简单,车头较高,人平坐在车上,骑车时两只手需要吊在车头,如果再夸张点,那就是哈雷了。说这么多,只是想说老大很帅,每天吊着手,载着他的马子,在小镇中巡视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脱老大的视线。
我已经忘了老大长什么模样,那就说说老大的马子吧。这女人有些营养不良,身形消瘦成一个S型,一脸倦容,透露出一股病态美。我常见她坐在老大的车后座,环抱着老大,就像抱着一根石柱子。
我最初不知道老大靠什么谋生,平日里只见他骑着吊手,带着马子兜风。有时在夜里也会看见他从大排档中走出来,酒足饭饱后骑车回家。但混混只是名头,无关实体经济,老大又没办法像电影里的古惑仔那样去收保护费,到底以何为生,这一直是个谜。
老大是外乡人,平日里虽不见有小弟跟随,但其永远不怒自威,长期平衡着本地混混与外地混混的关系,十分受人尊敬。但一帮小鬼对老大谈不上几分尊敬,大多是羡慕老大骑着车载着美妞的神仙日子。但我至今仍在怀疑老大根本没什么战绩,也没收过小弟。
我认识老大时还处于年少,平日里见他威风惯了,不免有几分望而生畏,但他的马子也就是大嫂对我们这帮小鬼还算亲善。
有一日老大带我去他的家中看片,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他家中。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间低矮狭小的平房,异常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气息,房内很昏暗,不见天光,只有一个锈透了的铁架子镶嵌着墙上的一个小小的缺口内,这就算是窗户了,但窗外除了庄稼就是大粪。
老大的马子言语不多,总是很安静。她喜欢看片,老大就从音像店租了一大堆光碟回家,各式电视剧和电影,但内容出奇一致,那就是港台明星。潮湿的地上除了散落一地的光碟之外,还有七零八落的啤酒瓶。昏暗的房中除了一套音响设备之外,只有一面小镜子挂在墙上,不至于说是家徒四壁。
我的记忆很真实,不会因为这是老大的家而刻意美化它。我只见老大走到镜子前,细心地梳着头,流露出几分自恋的气质。他告诉我,他要模仿刘德华的发型,在额前梳出一个刀锋的型。时至今日,想起老大这般自我沉迷,我就封他为刀锋战士吧,不管他接不接受,反正他已经当不了骑士了。
房间内,老大的马子跟随着影碟机唱着歌,电视屏幕里,帅气的黎明穿着白衣,那张光碟的内容是四大天王演唱会合集。但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让老大给我看点稀奇玩意儿。老大很爽快,从柜子中取出一把黑星手枪来,重重地压在我的掌上,我不知道这玩意是真是假,只是闻到了一股铁锈味。
老大还在镜子前梳理他的刀锋,身后的美妞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里谭咏麟穿着皮衣,骑着吊手,在沙漠中唱着《披着羊皮的狼》。我的鼻子里充斥着铁锈味和酸臭味,看着湿漉漉的水泥地板,我竟然会觉得老大就像书中那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但自始至终我都忽略了一件事,其实房内那张上下铺的上铺中,还躺着一对男女,半身赤裸,正在酣睡,也许是刚刚经历过一番云雨——他们是老大的弟弟和弟妹,曾经教过我滑旱冰。
后来老大入狱了,我至今不清楚是什么罪名。我只知道他的妞还在外面的世界等着他。我时常在想我和为何会对老大的印象这么深,如今回想起来,我倒是觉得老大的妞还挺可爱,为这个故事平添了许多春色,如若不然,那就只能是个小混混的操蛋人生。
也许老大出狱后还会骑着他的吊手在小镇中飞驰,或许他又将几度进宫,在牢房中老去。虽然监狱比老大的家更加干净整洁,但我还是希望他不要把苦窑蹲穿了,不然此生定然遗憾。想想看吧,如花美眷在外,老大却只能吃着牢饭来消磨他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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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忽然发现这两个神棍故事都是如花美眷枉对似水流年,与古典言情毫无关联,内中悲悯之情,灰暗色调可能会让人厌恶,但没办法,这他妈就是生活啊!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到底是什么?就从那些古代故事中去管窥一番吧。
清嘉庆年间有一个文人名叫沈复,不是神父,因为他不传道,也不灌输心灵鸡汤,他只是写了一本小册子,名叫《浮生六记》,挺有名的。
我大致读过,内中无非就是沈复讲述了他生平诸事:行迹见闻、何以为生等等。至于此书文学之成就,就不必多费笔墨来皇论,后世乐乎称道的大多是沈复与妻子伉俪情深,这在书中可一览无遗。夫妻二人共历贫困、饥馑、流离,但相守一生。至于沈复的妻子是否当得“如花美眷”之名,我确实不知,但就《浮生六记》来看,二人的生活跟本文题目倒是十分贴合。但秉着说话负责的态度,补充一句,我的看法只是源于《浮生六记》,真相如何,请各位看客自度。
反正本文的论点已无法把握了,这本身就是个操蛋的论点。既然如此,我就说几句题外话,权当结束烂尾。我不是什么什么女权斗士,我只是知道一个大道理:这世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别跟我提人妖,他们又没惹你)但从古至今塑造才女、佳人大多是为了取悦男人,添几分姿色,权当点缀,何其霸道!谢道韫有咏絮之才而名留文史,而后又加入了半生伶仃的李清照,董小宛、柳如是等名妓在各式传记与戏剧中也屡见不鲜;到了近代,从张爱玲到三毛,作品之外便要探讨言情,还是脱离不了男人;当代青年都在赞誉林徽因,可有几人真他娘的读过人家的诗集;写文章感念杨绛者,笔下多是鸡汤。
以上几句都扯远了,无非就是想说美女也好、才女也罢,不管你爱与不爱,人家就这样,从不以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也许就是黄粱一梦,更多的是我在当下看到的那些平实之中的感动,这才最为真切动人,同时在真相之外或许还有些丑陋,让人深省。
忘了要说什么了,当下人们的憎恶与迷失,自会有所取舍,就祝看客们有个锦绣前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