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在雨夜的小吃摊坐着的那个穿着光鲜的男人将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我暗暗警告自己这一次再不成功我就要完蛋了,这一个月以来我只谈成了三笔小额生意,虽然这些年来老板一直养着我,可我一样要完成所有同事需要完成的任务,我其实心里明白我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释放兽性的工具。而我,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农村姑娘,在广州这个硕大的城市,又怎样能够保全身体和灵魂呢?
我在想什么没用的。
我整整衣领抱着产品资料径直向他走过去,他颔首盯着碗中的一根青菜发呆。当我弯腰说你好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眼里是一件愁虑焦躁不安织起的暖白色衬衫。我愣愣地怔在那里看着我在他眼中的倒影,嘴里的话转了一个弧度竟变成了“我们可以聊一聊天吗”,他一定是被我吓到了,眼底颤动着我不能辨识的情绪,燃着微弱的星星火苗。过了许久,他的嘴角苦涩地向下压了压,发出两个似乎从远古飘来的低沉音节。
“好吧。” 他说。
他拨弄着碗里的菜,说着他的生活、工作、家庭。他在夜场工作,小我三岁,任由那些涂了夸张口红、背了名贵包包而身材走样、内心空虚的女人用金钱玩弄他的肉体。也有时候是男人。他直白地明说“我是个地下性工作者”。父母早逝,有一个不敢管他死活的哥哥和一个母老虎嫂子。他说他不怪罪任何人,本来他们也就没什么欠他的。
我的心颤动得像一台榨汁机,榨碎了我整齐外表的坚强的假象,只剩下浓稠酸涩的汁水,我是一颗青色的芒果,我懊恼地想。
当他抬起头看着我的时候,我的眼中定是充满了爱情的暗流。因为我是那么确定我看到了,他的眼神起先出现了疑惑又在一个闪光后涌动着惊人的柔和。而关于我的一切,我却闭口不提。我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字句,纵是我同他本身并无什么不同,大约是出于羞耻与畏惧,我无法开口,脸通红着像被灼伤一般。
夜深了,也没什么剩下的可说。
我空手而归,我的老板暴跳如雷,我忍受着他的呵斥和随之而来的掌掴,以为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直到在那个路灯下面遇见他,他开口时一句你怎么了,我的委屈便成了冲入他怀里的冲动。怀抱温暖得像壁炉里的炭火。
这样的一段感情的起始就如同一个地下制片组的三流作品一般俗不可耐,可在我却又完全不同,我们不过是底层的人,并没有多少的轰轰烈烈,日子就那样平凡的过着,只是孤苦的两个人住进了同一个出租屋。
他还是做着原本的工作,我却躲开了我曾经认识的所有人,整日呆在了屋子里。渐渐习惯了他凌晨时回来两人拥着睡到中午;一起煮饭,他开心时会五音不全地唱些我没听过的曲子;用整整一个下午亲吻、触摸彼此,再在他离开的时候向他挥手告别,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人一样。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小女人。
我们去了我的家过年,母亲独自守着家中的小房子,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死了,可事实上我从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大概也不知道。过完年我们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日子依旧平凡的过着,邻居们开始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妻,我猜想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是多么普通平淡的日子,如果不是到了那一天我甚至不会发觉我最爱的竟是那段时日。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们去ktv唱歌,因为我们两个在这个人比草都多的城市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人,昏暗的灯光下面的他总是那么吸引人,我欢笑着,唱了一首又一首我觉得动听的情歌,他眼底满是笑意,任凭着我又笑又跳又闹像个傻子,他早已经习惯了我,我也不需要在他面前顾及形象,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是那么笃定我们的一生都将如此。
而火总有烧到身上的一天。
我们喝了些酒,我靠着他的肩头走进电梯,迎面进来的微胖男子呼着一口的烟酒气息,我微微抬头,刚好撞上男子的目光,我的身体僵直着无法动弹。
“你就为了这么个男人躲着我?” 辛臭的味道引得我作呕。
“她不过是我养了五年的婊子。”
出了电梯,三个人走向三个方向。
我的整个人生似乎就如此结束了。我花着先前的积蓄,一个人依旧整日躲在屋里,看了不知道多少本杂志,忘了不知道多少张模特的脸。我买了一瓶巴黎之花,等到我熬不下去的那一天,我就用它庆祝自己的死亡。
火焰快要熄灭的时候,他回来了。
于是一切突然又回到了好像先前的模样,却又什么都不一样。我却觉得,一切都死灰复燃了。有一天晚上,他没有去工作,简短的对我说“明天去领证吧”。我点点头,找出了户口本叠放在桌沿上,去做晚餐。
将葱姜爆香,把清理干净的鱼放进小锅里,在我往锅里倒料酒的时候那条我以为早已死去的鱼竟跳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顽强的鱼。锅翻了,酒洒在煤气灶上,火焰蹿了起来,我大叫着他的名字,看着窗台上的报纸燃了起来,那火焰是橙黄色的,有些地方透出些许紫灰,然后便透亮了起来,我一时间竟入了迷,恨不能钻到其中去。
他慌忙地扑着火,这个仅有十平方的房间里到处有我的衣物被子杂志,我看着这一切燃烧,直到我的衣角沾上了火星,我才回过神跑向桌子。
户口本还在。
我的脚被椅子绊到,我直笔笔地摔了下去,我伸出手,我听到他叫我,我看见他冲过来,我看着桌子着了火,我被他扶坐起来,我们被火包围,我哭不出声来,我喊不出声音,他晃着我,我回不过神。
户口本的边儿卷了起来,我的胸口丧钟在敲。
我失了魂一般念叨着完了完了,忽然觉得我就像那条鱼,在生活给了我喘息的机会的时候却以为重获了生机一般地挣扎,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必死,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忘记了严重灼伤的后腰的疼痛难忍。他的尖叫却震得我耳膜生疼。
外面救火车呼啸着过来,水从窗里喷进来。
我被淋得湿透。
我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却依旧在出租屋里,一切都是原本的样子,他坐在床头,手中拿着户口本,阳光照亮他脸颊的绒毛。
“你做噩梦了,走吧,去领证”
献给所有相信“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爱和被爱”的人。
And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 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