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侧面》（二十）狼牙山之行（下）
《月亮侧面》（二十）狼牙山之行（下）
西方有句名谚：It is no use crying over spilt milk（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当心智越成熟，林月亮也真正明白了“覆水难收”的含义：人生不后悔，因为没有意义。
但她自己的人生经历，如果说是件可以拿来供她使用的东西，她希望它对她爱的人起到某些意义。于是，林月亮对自己的要求是，对待孩子，无论他做任何事情，都绝不采取打压和训斥的形式。因为她非常明白，那样的形式只能让孩子不再信任自己，从而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儿子长到一定的年龄后，她心中也产生稍许担心，害怕他有可能走上她自己的老路，因为早恋而影响学习。于是，她把自己在那个年龄段的过往翻找出来，对她的儿子说：“有时候我回想自己在那个年龄段对学习的态度，我就会想：如果我当时认真读书，那我一定能够进入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因为我脑子不笨；但自己却没有把握住自己用心的方向，从而导致半路退学，这是我终身的一个遗憾。所以，从妈妈的人生来看，其实我本可以更好的，无论学业和才识，以及工作和整个人生。可以说我在铺就我人生之路时选错了道路，我把铺路石摆到了一条幽僻的小径，甚至可以说是一条弯路上，所以，妈妈告诉你，铺路阶段不同，人生就完全不同，而且方向必须靠自己把握好。”
她儿子却立即驳斥道：“你的意思是想反悔你的人生吗？按照你的逻辑，如果没有过去的你，你也不是现在的你，假设过去的你完美无缺，成就了非凡的事业，你过着更高级的人生，那么我问你，你的人生里还包含我爸爸吗？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吗？如果我无理取闹，我想说，你是因为生下我而后悔吗？“
她儿子的话一下子把她镇住了。
她只好立即解释：“当然不是。你是妈妈此生最好的作品！妈妈只是以己为例，你知道的。”
她儿子边埋头吃饭，边语重心长（有时候，她真的对十七岁儿子所具有的成熟稳重而心悦诚服）地说：“都是个成年人了，要成熟的想问题和说事情，你的儿子是那样的孩子吗？我可是在初二时就劝告好友把心思用在正地儿的人。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应该使自己保持最好最优秀，而不是让自己的成绩一落千丈，那样的男生是幼稚的，‘那样的你会让女生觉得你是傻瓜’。
“你儿子又不是傻瓜，您不用绕着弯子跟我讲这些。
“还有，你的人生怎么了？你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你有具体的描绘吗？您在跟谁比较？您是不是比刚来北京时好了许多，后来也学习了很多，现在也还在继续学习进步？这还不是最好的你吗？
“你也说过，你单位某某和你同龄的人，正经本科大学毕业，现在职位不如你，收入不如你，这你忘了？你梦想的人生只能靠现在的你去完成，而不是靠坐下来去假设和推翻你的过去就能成就的。
“吃饭吧，妈妈，我很好，您放心！”
哈！哈！哈！林月亮无奈了。她已经说不过她的儿子了。但她对儿子又很满意！
她本想以自己的过往，为一种策略而把它稍稍应用一下，没想到她的孩子比她更一针见血得看到事情的本质。从而才使她明白透彻：原来每个人的人生不同，只是取决于不同选择。
你会不会犯某一类的错误，你会不会走上哪个弯路，其实只取决于当时你自己的心智和你的选择。根本不是别人当头喝棒式的教导和不厌其烦的督促，更不是别人可以能够扭转和干预成功的。
怪不得每次去学校，那位班主任都会向她夸赞她儿子的优秀，丝毫不吝啬：“您这儿子是怎么带大的？真好！懂事，口才好，说什么头头是道。”那时候，林月亮也一定面上绽开鲜花一样，很美丽。
林月亮也有想过：“如果重新走一遍过往的人生，一切让自己重新选择，但只要我是我，没有变做她人，那我的选择和结果还是会同样，没有什么改变，因为这样的我才是我。”
任何错失，也经不起后悔，因为后悔什么也推不翻。
只是，我们永远希望，我们能够做到的是，让自己曾经的错失产生一些意义。
但那个意义是什么呢？常常，林月亮还在迷茫之中。
但从她和她孩子的对话中，我们可以发现些蛛丝马迹。
为人父母或为人师长，应该懂得一件事——任何人首先都是独立的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孩子也是。
当他做一件事，违背的是你的或者哪怕社会普遍认知的常规，我们也要设身处地的去为他想一想。
难道青春期的爱恋是罪过和错误吗？爱情不是生而为人的一种本能吗？既然是本能，为什么他不可以享有，而必须打压调教甚至谩骂，羞辱，嘲笑，讽刺，棍棒？
为何人一做到家长和老师的位置，就要把少男少女的爱情说成是吃人猛虎般可怕、好人难为般恶劣？为此，孩子还会相信你吗？
难道我们能做的不该是理解和爱护，告诉他（她）：“孩子，在爱情到来时，要知道这说明你又长大了。爸爸妈妈真为你高兴。你要做的就是在享受爱情的同时保护好你自己和对方，爱她（他），是为帮助你们双方变的更强更大更棒，而不是因为爱情就舍弃了你们最宝贵的，让它成为自己和对方的绊脚石。
为什么不能对他（她）说：“宝贝，大学里的美女（帅哥）更多更好呢！”
让我们扪心自问：“我在青春时，我最看重的是什么？”有多少人的答案是——那时那个自认为“我已长大，我懂”的自我（虽然后来才明白“其实那时并不成熟”这一点），特别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拿我当一个正常人来看；而最害怕打击和教训，仿佛我已犯下滔天罪行，从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挽救我，还抛来这样一句：“你都不可救药了！”
她不再怨恨谁了（如果她说当时她不怨恨是假话）。她不会认为家长师长那样对待她是不负责任，恰恰相反——他们情真意切ing；只是方式，让林月亮的确不能违心恭维。
鉴于以上，林月亮力求不断修正她对待自己孩子的方式，学习运用科学合理和人性的方式——理解他，相信他。真话提早告诉他：“你人生的一切，你都有权利选择经历”；但要让他明白一条：“后果只能自己承担，无论好坏，或从中得到人生宝贵的经验又或者是教训；而不要试图在结论到来时推卸自己的责任；所以，无论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早一些的，晚一些的，我知道和看到的，我要在你能够听的时候告诉你；然后，当你需要选择时，我只负责帮助分析，而不会代替你选择。”
其实，也许我们永远都是从孩子身上学到的更多也说不定。
林月亮有一个非常自我的观点（之所以说非常自我，是因为现在中国的整个教育环境，以及绝大多数的家庭和她的观念太有所不同）：“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家长乃至全社会，该做和能做的只有放手，给他们完全的信任和主动权，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为他们鼓掌和加油，和适时的一些有必要的灌溉——给他们推荐好的书，好的人生榜样，适度的赞美，对他的奇思异想不但不能挥刀砍断，还要积极的不断推动和挖掘。那样，我们都会是好爸爸好妈妈，好老师，孩子都会是喜爱学习和钻研的好少年。
“我的心中更有一个许多孩子都在翘首以待的盼望：我们的那一条‘高考独木桥’何时能够改变为‘条条大路通罗马’呢？”
如果幼稚到做一个假设，林月亮真希望当年她的家长，她的老师换一种方式对待她。
抛开那个假设回到现实中，林月亮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我坚决不再做那样的武断式的家长。”
回到许多年前，那次狼牙山之行，在返回学校的归途，林月亮她们顺便去了龙门水库。她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水域，比自家附近的河坝水库水域要大很多，仿佛是一望无边的大海一样。其它的记忆几乎没有了，也许那个时候已经太累，没有了去时一路上的兴奋和兴致。
在林月亮的相册中，保留着一张霏儿坐在浅水处的一块石头上，挽起裤腿，双水撩起水花的照片。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的霏儿人显得那么小，还是个小丫头，扎着双马尾，一脸纯洁；水面上翻着细花，她身后有一条长长的没有拍到尽头的土堤，那大约是水位降低露出的河床；再远处就是朦朦胧胧的群山，把天和水隔绝开。
当她们分别二十几年又联系上，林月亮提起自己手中有她这样的一张照片，还有狼牙山上的合影，以及安然和叶子她们的合照，还有许多张黑白小片，一寸的，两寸的，三寸的，也有小四寸的，霏儿兴奋的说：“是吗？那样的照片我都没有了，你给我扫描一份吧。”
那个在林月亮心中永远只是照片上的小姑娘的霏儿啊，有一天她发给林月亮的近照上，她的女儿已经比当年的她还高，这让人感到太不真实太不可思议了。
岁月，如此完好的保存在林月亮的手中，和她的心中。哪怕只是区区一部分呢！弥足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