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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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风小子的父亲，这个男人总算像个男人了。十几年以前不像，前十几年不像，除了赌博之外，似乎没有第二份工作。赌博又失赌神天分，一手烂牌，牌技并没有因为资历而长进。

山外是个改造人的地方，是个颠覆人的世界。木讷寡言的人往山外一送，迎回来时，嘴巴比二流子还要油；满嘴跑火车的油子去山外走一遭，回来变得木讷寡言；祸害乡野的地痞，到外面一混，回来见了寺庙就烧香，见了老人就叫“老人家”。之前那叫“老狗日的”。

一家人合家欢乐之后，决定让抽风小子也出山外历练一番。这也是他那成器了的父亲的意思。守在农村成天跟着一帮二流子偷鸡摸狗，名声坏得百年难遇，再呆下去指定青出于蓝而胜于他老子当年的风头。现在已经有人开始拿他和他老子作比较了，或者念到他老子的时候顺藤摸瓜自然而然地摸出了他。村里的老人们一听说要把抽风小子送走，一个个都带了礼物相送。抽风小子的奶奶更是请遍了村子里所有人，恨不得把庙里的老爷也抬来，猪头猪腚猪腿子，供桌堆得满满当当。

虽说人人都惧怕二流子，都怕被惦记，都躲得远远的，都不希望自己家里出个这号东西，但要是家族中出了个这号人，又会觉得很有面子，很有身份，而且恶名越大越好，越恶越好，越恶越有震慑力。一边恨着一边敬着，这大概是最荒唐的睿智吧。

抽风小子怀着和所有初次出远门的年轻一样的迷茫，和所有初次出远门的年轻人一样的幻想，从一个社会走进了另一个社会。姑且把学校也算成是一个独立的社会吧。在那个社会里，村子和学校就是我们的世界，生活轨迹到县城时，县城又变成了世界。随着足迹的远行，才发现原来的那个世界只不过是随手画的一个圈，圈外面还有圈。无数越来越大的圈，原来的世界不过是最小的一个罢了。

你以为今生今世的命运都将与那里息息相关，所有悲与欢，苦与甜，人与人，痛与安然，矛盾和和谐，天空阴或晴，贫穷如鳏夫和他的三个单身汉儿子，富有如卖化肥的万元户，一切都将在这里发生，一切都将在这里终结。而事实上当你走出这个圈时，就并不再这样认为，你会将过去归结成一个词语：幼稚。

过去总是幼稚，正如我们现在总是成熟。

抽风小子像所有就要离开大众的视线的事与物一样，开始断断续续，然后变得模模糊糊，最后蓦然消失。像身边所有无关紧要的人消失一样，你不会去考虑他会不会出现。记忆如剪纸终究缺乏鲜活，灵动的雕塑终究僵硬，即使他的世界满是激情，亦是如此。天空是你的天空，世界总会在你的天空下。比如刘积林和赵大峨。

原本以为完全消失的时候，却又蓦然出现。要不然怎么会说世事无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