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惜此身长报国
【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锲子
春日暖阳,中午日头正好,唐蓁坐在小院的藤椅上,透过树缝,斑驳的日光洒在她手里昏黄的照片上。
照片上叶行云身着军装,唐蓁看着他笑得开怀,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是1937年以前的照片了,只记得那时她刚从英国留洋回南京没多久,叶行云也刚刚从日本陆军学院毕业归来。
叶家和唐家两家是世交,她与叶行云青梅竹马,那日大概是两家在商讨他们的婚事。
只是后来局势日益紧张,37年的一场炮火毁掉了所有。
战火纷飞的年代,生死无常,朝不保夕,一场分离大概就意味着永别。
一、上海再见
唐蓁没有想过五年后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见到叶行云。
民国三十一年冬,前方战事依然焦灼,德国进攻苏联,世界局势亦不明朗,而日本是否会东线大举进攻苏联成为了各方关注的焦点。
这些焦灼激烈的战事也好,暗流涌动的时局也好,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上海的繁华与奢靡。
此时已近黄昏,南京路的灯光星星点点地亮起,唐蓁倚在路灯旁,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大衣,抬眼看着马路对面这座上海最大的歌舞厅“大都会”。
蓦然脑子里就冒出了“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句话。
她轻叹了口气,随后整理了自己的思绪,走进大都会。
几天前收到确定情报信息,汪伪政府从南京派来一人,协同江部长处理伪政府上海事宜。
今日伪政府诸多要员在“大都会”为其接风,日本陆军少将井山官一亦在邀请行列。
唐蓁今天的任务就是查探这位从南京来的神秘大汉奸的真实身份,并设法接近,她已经以舞女的身份在上海潜伏一年了。
舞厅内斛筹交错,歌舞升平,舞台上有舞女大跳热舞,在尽情地释放自己的热情。
唐蓁端了杯酒,随意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整场气氛与平日并无不同。
这反倒让唐蓁感到有一丝疑惑和不安,不待她细细思量,门口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叶先生到了。”
远远看到门口包括伪政府和日本驻上海的诸多要员和一些商界名流簇拥着井山官一和一位着新式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正侧头和身旁的井山官一说着什么,唐蓁只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只这一眼,她便再也移不开眼,唐蓁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叶行云的,这个夜夜出现在她梦里的人,随着他们缓缓走进,唐蓁脑海轰鸣。
37年南京沦陷时的画面历历在目,淞沪会战惨败,南京城在日军持续轰炸下满目疮痍。
五年了,唐蓁始终清晰地记得分别前的那个晚上。
叶行云神色晦暗却坚定地说:“国难当头,仗打成这样,现世的军人都该去死。”
他说:“蓁蓁,我不能走。”
“砰~”舞台上合影的声音将唐蓁的思绪拉回。
“让我们再次感谢叶行云先生为中日友好和东亚共荣做出的贡献。”井山官一刺耳的声音响起。
唐蓁透过人群看着坐在那里轻笑着的叶行云,在这样浮华热闹的欢乐场,他偏偏给人一种矜贵疏离的清冷感。
唐蓁以前爱他的冷清自持,因为她知道他其实是多么温柔的人,现在,她只觉遍体生寒。
来不及整理心情,一声枪响便将她理智拉回。
今天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掩护战友陈安之刺杀井山官一。
看着台上倒下的井山的一个护卫和乱作一团的大厅,唐蓁意识到任务失败了,陈安之有危险。
唐蓁趁乱循着枪声上到二楼,二楼多是单独休息的房间,在二楼顶端拐角处有一扇通风窗,这也是他们预想的逃生方案。
找到陈安之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被一个汉奸拿枪逼到墙角,地上横着几具尸体,唐蓁开枪打死了那人,将陈安之从通风窗送出。
楼梯里嘈杂的脚步响起,唐蓁就近隐入一间房间。
“不许动。”
昏暗中,有人拿枪抵住了她的后腰,随后靠近她,嘲弄道:“配合得很好,只是行事太着急了些。”
唐蓁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声音不是叶行云又能是谁。
“啪嗒”灯光打开,叶行云看清她的脸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外面脚步声渐进,叶行云收了枪,不由分说地将唐蓁拉到床上,扯开了她衣服。
“你干什么?”唐蓁气急。
叶行云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扯开了领带和衬衫,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他压低了声音对唐蓁说:“无论如何,咬死了你是要来勾引我。”
井山官一带着一众人等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衣衫不整的画面。
“叶先生。”井山官一沉声道。
叶行云慢条斯理地起身,带着被打扰了兴致的不悦。
“我曾听闻叶先生从不近女色,这女人是?”井山的副官狐疑地问道。
叶行云扫了他一眼满不在意地对井山道:“不知道,只是长得有几分像我的未婚妻。”
“不曾听闻叶先生还有未婚妻。”井山道。
叶行云阖下眼睑,再抬头,眼里已乘满了凉意,开口却是云淡风清的语气,“她死了,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却为了一个激进的红色分子背叛我,要与他私奔,我便将他二人打死了。”
叶行云此话一出,气氛有些诡异地安静。
“抱歉叶先生。”井山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行云似是不愿再多说什么,拿起自己的西装一边走一边道:“这个女人就交给井山少将了。”直到离开也没有再看唐蓁一眼。
二、牢狱之灾
唐蓁被带进了监狱,潮湿血腥的味道刺得她几欲作呕。
“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一束强光打过来,照得眼睛生疼,手被拷住,唐蓁被迫只能侧头才不至于被刺伤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蓁回道。
灯光熄灭,唐蓁缓缓睁开眼,才终于看清,审问她的人就是井山和他的副官。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副官问道。
“我跟着叶先生上去的。”
衣衫单薄的唐蓁在阴冷的牢房里冻得瑟瑟发抖,她颤抖着接着道:“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乱世之中,想给自己找个可以依仗的人。”
“将军,这些女特务惯会装可怜,看来不给她点颜色,是不会招的,”一个穿着伪军军装的人谄媚地说道。
井山官一思索了一会看着唐蓁道:“先别弄伤了。”
那人躬身道:“明白,有一种水刑,不会留外伤。”
湿毛巾覆住口鼻的时候,唐蓁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这感觉来不及放大,就被随之浇下的水打断了。
唐蓁大口地呼吸,但是吸进去的只是水,呛到肺里,挤进胃里,整个胸腔和肺部的疼痛和憋闷让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被大力拉了起来,那个伪军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的同伙已经被抓了,就在隔壁,快些招了,也好少受些罪。”
唐蓁瑟缩着说道:“我不是特务,我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迎接她的就又是新一轮的折磨,直到最后,唐蓁在窒息中浮浮沉沉,以为自己真的要死掉的时候,才被放下。
她艰难地咳着,似是要把整个肺腑都咳出来,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不容她喘息,隔壁牢房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唐蓁看到了被抓回来的陈安之。
他和唐蓁是在民国二十九年一同被戴老板带回重庆的,并肩作战这几年,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日本人折磨人的手段一向是残忍的,唐蓁不知道他们对陈安之做了什么,他趴在那里,满身血污,身下不断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地板。
而叶行云一手搭着西装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侵蚀着唐蓁的脏腑,腥甜的气息在她的体内翻涌。
陈安之长得很干净,笑起来也很干净,这是唐蓁对他的第一印象。
她记得刚到重庆那一年,一个下着大雨的秋天,他们进行野外求生的训练,天气又湿又冷,她和陈安之一组,在山上的泥泞里浸泡了一天。
任务结束,经历了极限训练,大家都极其狼狈,只有陈安之顶着疲乏的身体将自己收拾干净了。
恰巧那天戴老板来,见此情景,他对陈安之说:“特工怕是不适合你这个大少爷,还是回家去吧。”
总是一脸明媚的陈安之第一次红了眼,他说:“敌寇未除,势不还家。”
唐蓁记得戴老板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地走了。
后来唐蓁才知道陈安之是吴郡大族陈家的少爷,几百年的家族传承,真正的世家公子,不像她和叶行云在爷爷那一辈为了革新求强、实业救国才慢慢起家。
他的哥哥陈让也是戴老板一手带出来的,民国二十九年潜入缅甸刺杀汪精卫时牺牲。
心脏的钝痛让唐蓁的呼吸更加困难,牢房里的空气很冷,唐蓁整个人蜷缩在那里阵阵发抖。
陈安之好似也终于在混沌中发现了她,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唐蓁无声地蠕动着嘴唇。
唐蓁看懂了,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在说:“蓁蓁,对不起。”
叶行云淡漠的声音响起,“井山少将,致幻药都用过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随即他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一枪打穿了陈安之的脑袋。
逆着光,唐蓁看不清叶行云的脸,但这一枪打破了她对他仅存的一点幻想。最终,唐蓁在艰难的喘息中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三、潜伏
唐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会儿是幼时叶行云偷偷带她出去骑马、捉螃蟹,一会儿是和陈安之一起训练,执行任务……
最后还是停留在了叶行云一枪打下去的画面。
“不,不要…”
唐蓁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装潢考究,陈设简单的屋子里。
叶行云坐在床边,随意地穿着一件灰色丝制睡袍,额头的碎发散落下来,增添了几分柔和。
唐蓁愣愣地看着他,喃喃地道:“行云哥哥,这是不是在做梦?”
叶行云沉沉的望着她,隐在睡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眸中情绪翻腾,终是闭了闭眼,再睁眼,眼底已是一片凉薄。
叶行云勾了勾唇,嗓音冷淡,讥讽道:“国民党就喜欢用女特务,你们戴老板的手段还真是一成不变。”
房间昏黄的灯光下叶行云冷硬的眼神是那样陌生。
唐蓁别过惨白的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和已然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愤恨,哑着嗓子开口道:“我不知道叶先生在说什么。”
叶行云似乎也没有打算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为什么?”
唐蓁的声音有些萎靡,似是在质问他,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叶行云背对着她,微微侧了身,忻长的身影在昏暗中看上去有些许落寞,可开口还是凉薄的语气。
“这个世界本来就属于强者,这场仗,从东北到西南已然一败涂地,再打下去,负隅顽抗,除了死更多的人,结果也是不会变的。”
唐蓁胸腔剧烈地起伏,心里又气又恨,最终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哑然道:“叶先生还真是识时务。”
叶行云抬眼扫了她一眼,见唐蓁已然闭眼不再看他,未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是夜,唐蓁便发起了高热,昏昏沉沉的不知躺了多久,外面天色黑了又亮。
唐蓁昏昏沉沉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费力地睁开眼,便看见床头不知是谁放着的一碗温热的粥压在一张报纸上。
“《河南饥荒,愈3000万人受灾,难民涌向山西等地》,《中国远征军撤出缅甸》,《德国围困斯大林格勒两月有余,久攻不下》”。
唐蓁对着这碗粥和这份报纸枯坐良久,直到日头西斜,房间再次变得昏暗。
她抱起早已凉透的粥喝了个精光,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到浴室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
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没有到倒下的时候。
次日,唐蓁便挑了一件白色的西式吊带裙,给自己抹了一个艳丽的唇色,披了件大衣去寻了叶行云的住处。
索性叶行云的院子不算太大,并不难找,只是守卫不让她进,她便坐到门口的台阶上等。
这天一直等到深夜,叶行云才带着一众人回来,他走在前面,西装袖子微微挽起,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
他与五年前其实没有多大变化,唐蓁却觉得现在的叶行云陌生得可怕。
叶行云一面走一面交代身后的人,“连夜审,每个人都有软肋。”
说完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查下这个地下党是否还有家人,找出来。”
后面那人领命去了,叶行云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在唐蓁听来甚至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冻人。
叶行云只抬眼看了一下门口的唐蓁,带着人径直要进去。
唐蓁压下所有的情绪,站起来急急地喊道:“叶先生。”
叶行云停下来,淡漠地看着她,唐蓁这才发现他衣服上的片片血迹。
“你受伤了?”唐蓁道。
“你应该不会想知道这是谁的血。”
叶行云一面说一面将领带扯开,随后对跟来的人道:“按我刚才交代的连夜去查,”说完挥退了众人。
同时,他也没有打算理会唐蓁,径直开门进去,唐蓁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叶行云冷眼上上下下将唐蓁打量一遍,依旧淡漠地说道:“唐小姐想做什么?”
唐蓁眼眸微沉,随即双手攀上叶行云的肩,他身上的血腥味冲进唐蓁的鼻子里,她克制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抬头望他用软糯的吴语道:“叶先生,我想活着。”
叶行云抬手摩挲着唐蓁的脸,长久用枪的手上长了厚厚的老茧,硌得人生疼。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叶行云的声音依然是不带温度的冷硬。
唐蓁踮脚,笨拙地去吻叶行云,叶行云像座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唐蓁不得其法,抬头便对上叶行云幽深的眸子,随即便被叶行云反客为主,一手扣住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
唐蓁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随即又想到了想要接近他的目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叶行云感觉到她的僵硬,放开她,脸上浮现出戏虐的表情,嘲弄道:“唐小姐,想要活下去就扮演好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就行,不需如此。”
说完叶行云将外套和领带脱掉扔到沙发上,径直去了浴室。
哗哗水声传来,唐蓁盯着叶行云跟着衣服一块扔到沙发上的手枪,脑海里又浮现出他对陈安之开枪的画面,有一个念头在心里徘徊,就是打死他。
可是,直到水声骤止,唐蓁也没有动,现在还不能杀他,唐蓁最终就在这不断地意念交叉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唐蓁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吵醒的,叶行云压低了声音对电话那头说道:“盯好了,我马上就来。”
唐蓁心脏阵阵发紧,不知道又是谁要被他迫害。
直到叶行云匆匆离开,唐蓁都一直在装睡,等到房间再次归于寂静,她赤脚下床,开始仔细查看房间的每个角落。
叶行云的卧房连通着一间书房,唐蓁在书房找到一封日本寄来的信,看到内容的那一刻,心跳如擂鼓。
“日本不会从东线进军苏联,日军将集结主力军团进攻湖南以切断中国与英美联系,策应太平洋战场和印缅作战…”
唐蓁盯着信上的内容微微发抖,窗外惊雷乍现,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唐蓁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一夜惊心,第二日艳阳高照,叶行云直到将近正午才返回,上海又开始了它熙攘、繁闹的一天,暗夜里的生死瞬间都被淹没了。
民国三十一年冬11月,苏联将远东部分军队调回西线,开始斯大林格勒反击战;次年,日军七个兵团主力军进攻常德。
四、他是英雄
民国三十四年春,这是唐蓁在叶行云身边潜伏的第三年。
三年来她不知道叶行云绞杀过多少共产党,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国民党。
叶行云时常半夜出去,回来便会带回一身的血腥,唐蓁也小心翼翼地传送着大大小小的情报。
去年冬,汪精卫病死东京,日本太平洋战场溃败,此时日军战败已成定局。
而唐蓁也接到了她潜伏在叶行云身边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杀了他。
这日,唐蓁早早备下了一桌西餐,备好了红酒等叶行云。
她在酒里下了药,无色无味,可以令人昏迷,不易被发现。
叶行云回来时已是深夜,两人相对而坐,唐蓁还是忍不住问道:“叶先生,日军败局已定,你当做何打算?”
叶行云沉默良久,久到唐蓁以为他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叶行云望向窗外突兀的开口,“唐蓁,你看今天的月亮格外的亮。”
唐蓁抬头果真见一轮圆月挂在枝头,皎洁明亮。
“很久没见过这样美的夜色了!”叶行云道。
唐蓁回头看,今日的叶行云有些不同,褪去了冷硬疏离,可是依然是唐蓁看不懂的神色。
“唐小姐,莫要辜负了如此美景,干杯。”
叶行云举杯,唐蓁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喝完了杯中的酒,而后一饮而下。
“唐蓁,你也该好好想想,重庆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处。”叶行云看着唐蓁饮完杯中的酒说道。
唐蓁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陈安之,我很敬佩他。”叶行云接着道。
“叶先生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能记得陈安之?”提到陈安之,唐蓁的心脏揪了一下。
“因为他的哥哥陈让也是我杀的,民国二十九年在缅甸,不然汪先生怎么会这么信任我。”
叶行云的声音低沉,他眼里泛起了泪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唐蓁觉得那不比哭强多少,他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是我拼死护住了汪先生,这里~”
他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左肩接着说:“到现在还有那次受伤留下的取不出来的弹片。”
说完他有些失神,然后又似想起了什么,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陈让这个人,在日本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和我比,比格斗,比射击,比到最后也没赢过我几次,
那天我本来可以救出他的,他跟我说汪精卫多疑,他不能走,他要我用他的命换取日本人的信任,我怎么能答应呢?”
他身上流露出的悲伤,深深地刺痛了唐蓁,一个盘旋在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叶行云不知道唐蓁此刻内心的震撼,他哑然道:“可是他说,这场仗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人,如今梦醒无路,唯有以身破晓,我杀了他,是全了他的名节,他说他留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给我,只不能去看看我说的共产主义了。”
答案已不用言说,三年来堵在心口的愤恨,开始一点点消弭。
她伸手握住叶行云冰凉的手,想给他哪怕一点安慰。
叶行云看向唐蓁,“那一次,我本打算不管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救陈安之的,可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给他注射了致幻剂,
蓁蓁,你应该知道,致幻剂是什么,大剂量注射,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逃不过,他供出的不只是你一个。”
唐蓁看着双目发红,神色寂寥的叶行云,脑袋发胀,从“大都会”救下她,到激发她斗志的那张报纸,再到三年来她拿到手的大大小小的情报。
叶行云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了所有,他就这样背负着卖国贼的骂名一腔孤勇地在暗夜里前行。
她望着他,感觉握着他手的掌心开始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
唐蓁扭头擦掉自己的眼泪,问出了自己心里最后的疑惑,“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又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叶行云也敛了情绪,伸手替唐蓁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她滚烫的泪落到手上,也滴进了他心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蓁蓁,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私心,护你平安,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唐蓁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未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眼前就变得混沌模糊,原来她自己喝下的这杯酒才是下过药的。
唐蓁醒来的时候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她睁眼就看到透过窗户洒在窗台上的阳光。
室内干净整洁,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她疑惑地起身走到门口。
一个扎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便兴冲冲地跑过来喊道:“姐姐,你醒啦?”
“你是?这是……”
不等唐蓁疑惑地问完,她又兴冲冲的跑走了。
很快便有一个与唐蓁年龄相仿的女子随着女孩一起回来,热络地将她拉进了房间。
“唐小姐,是行云费尽心思将你送回来的,这里是延安,我是杨嘉。”
延安,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在这了,唐蓁红着眼睛问道:“叶行云呢?”
对方默然良久道:“和你一起被送到延安的还有一份满洲兵力布防图,日军在东北经营多年,东北固若金汤,若不能将他们赶出东北,这仗就不算赢。”
“还有,”杨嘉停顿一下拿出一份两天前的报纸,诺大的版面赫然写着《上海大事件:叶公馆发生爆炸,调任满洲日军少将井山官一被炸身亡》。
唐蓁脑海一片空白,茫然地看向杨嘉。
“那场爆炸,许多日本在沪要人和汪伪政府的人都被炸死了,叶行云亦在其中,唐小姐,他是个英雄。”杨嘉说着也红了眼眶,随后又递给唐蓁一张照片。
“这是行云留下的,他说这上面是他的未婚妻。”
照片唐蓁是记得的,那是36年的除夕,两家人在一起过年,长辈们商量着她和叶行云的婚事。
叶行云找了摄影师来拍照,那日叶行云一身军装,帅气挺拔,唐蓁缠着他拍合影,他宠溺地望着她笑,这一幕被摄影师抓拍下来,最终唐蓁嫌弃拍得不好,留给了叶行云。
后来由于战乱,颠沛流离,转辗多地,当年的照片早已经遗失了,却是没想到这照片被叶行云保存得这样好。
唐蓁翻过照片,只见照片背后苍劲有力地写了六个字,“身许国,难许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