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为何离我而去
半夜三更突然醒来,睡意全无。
夜晚极静,没有风,也无虫鸣,沉沉的仿佛掉进了巨兽的腹中,时光凝滞,一种被消融于不动声色的无觉知状态。
唯有呼吸,夹杂着偶尔的呓语,如鬼魅的精灵,恣肆地此起彼伏。极近又极远,宛若游丝,好似淡月之下拍打空城复又默默消退的秦淮河水。
房门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似冲洗照片的暗室。电光火石一闪,记忆被曝光,一张一张定格,模糊又清晰。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古人真是雅兴,失眠之夜,亦能清风盈怀,明月加身,让深入骨髓的旷古孤愁随悠悠琴声一缕一缕渗入夜色深处……
漏断人初静,依然徘徊月下,拣尽寒枝不肯栖;斜月沉沉,海雾迷蒙,君未归,妾不眠;寒山寺的钟声一下一下撞疼了落魄士子的心,严霜覆地,乌鸟悲啼,夜已过半,今夜,又将无眠……
那么多伟大的灵魂曾在暗夜里独舞,许多个夜晚因为失眠而不朽。此刻,窗外,是否亦有孤月高悬,静静洒下一地清辉,将那些夜不能寐的游魂涤荡得清澈透明?
眼皮涩重,脑子清醒。睁着或者闭上,一样的茫然空洞。没有想,许多事自己窜出来,一件件接连不断。按钮坏了,快进灵敏,暂停失效。黑白影片一幕幕默过去,你只好旁观,近乎漠然。
东想西想,一个时辰已过,凌晨四点了,依然没有睡意。“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可是,我不想你不想任何人,我只想睡啊,上帝!
川端康成说,凌晨四点,未眠的海棠盛放出一种哀伤的美;繁二郎的画、长次郎的茶碗和荒原寂寞村庄的黄昏的天空,一样美得惊心——川端康成忧伤而敏感的内心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失眠状态吧。失眠,于某些人而言,也许并不是坏事?
脑袋开始沉重,仿佛浆糊太过粘稠,浓浓的搅不动,伴随着嗡嗡嗡之声,似蜜蜂朝王。
想到两个时辰后必须起床,不免焦急。
一直以来,早睡早起已成习惯。偶尔熬夜,第二天必定萎靡不振,如大病临身,蔫里吧唧,元气大伤,几天都恢复不了。再者,睡眠极浅,须环境极静,声光俱无。所以白天总是睡不踏实,后来干脆免去了午睡。
这可如何是好!必须快快进入梦乡!
于是数数,数羊,不到两百就乱了;想象自己置身于星空之下,大海沙滩,空谷幽兰,清风鸣蝉……嗡嗡之声渐弱,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晰,只是,依然没有睡意!
手机就在枕旁,时间正在流逝,不紧不慢,一刻不停,面无表情。脑子复又嗡地一声,一阵燥热,身上沁出细密的汗。抓起手机一看,5:16分……
罢了,睡意既无,何必强睡,遂看起小说来。草草看了两节,拉里的讲述失去了先前的吸引力,乡村河边的旅馆,西班牙,塞维利亚,苏珊……不过一个个符号,空洞干瘪,激不起任何想象。倒是对拉里在印度学到的治疗方式特别感兴趣,格雷的头痛都能治好,失眠就更不在话下了吧。
“闻声见色多妄念,计后思前转昧心”一夜不眠,天塌不下来,急什么!何况已睡了几小时呢。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妄念一灭,睡意袭来,刚刚沉沉入梦,闹钟响了……
2017.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