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深夜痛哭,想与你聊聊人生不仅仅只是有趣网络时代新生活

我怎么就不能用手机了

2015-04-07  本文已影响2123人  烟波人长安

“砰!”一声,我知道,又有一个人炸了。

我转头看了看,离我有点儿距离,就在后头一家手表店门口。靠,要不说命运决定人生呢,两分钟前我刚打那儿走过。要不是里头的手表我买不起,这会儿我肯定还在窗口瞅。

上次在青年路,我已经吃了一回亏了,那以后就长了记性,人生嘛,走路要快,能不停就不停,沾上脑浆子,特别难洗。

买件衣服不容易,我这种穷逼。

手表店的店员从店里冲了出来,叉着腰开始骂街。一女的,骂的话那个难听,一点儿不像这家品牌宣传的,“气质典雅、风度显赫”。赤裸裸地败坏企业形象。不过没人管她,大家都围在死人跟前,拍照的拍照,发微博的发微博。

我也想拍,但是我不敢掏手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看手机都成了问题了。这些人真不怕死。电视里说的明明白白,手机是这场慌乱的罪魁祸首。你回个微信,“砰”——脑子炸了。你看条新闻,“砰”——脑子炸了。据说神经有延迟,脑子炸了,手还能活动,有的人临死前正好来得及发出去“分手”这俩字儿。

傻啊,分手就早点儿说,这样多亏,别的鬼问你死前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你说是分手,太丢人。别的鬼就能说完“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这么囫囵的话。

反正我是不敢碰手机了。手机是猛虎,手机是恶狼,手机是山下的女人,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电视上的专家说的。专家戴着眼镜,眼神老往女主持人的胸口挪,嘴里还是义正言辞,说现代人对手机依赖过重,说我们不知节制,这当口正好给大家机会,反思一下自己的生活,多出去走走,穷游、坐绿皮火车、搞摄影,就是别看手机。

“放下手机,放下手机。”专家说。

说得那么容易。总不能不打电话吧?总不能不发短信吧?微博推送消息,支付宝抢红包。什么都有提醒。今天天气晴,5~17度,重污染,百个品牌春日大促销,一块钱抢座,十块钱看电影,上午十点了,该吃胃药了,你有一条新微信信息。肯定是女朋友,除了她没人找我,五分钟之内不回,又得买个包。

现实多残酷。那么简单就能放下手机,也不会半个月死了好几百个人了。

不过专家说话还是有人信的。朋友圈有人转,《专家:过分依赖手机将导致死亡》《震惊!睡觉前最好不要看手机》。大家用社交软件奔走相告。微商混在人群中满腔义愤:有的人努力奋斗,很快开上了豪车,你天天看韩剧逛淘宝,早晚变成黄脸婆,你就懒吧,十分钟敷个面膜都不愿意,你还能干什么?!

一个专家出来,所有的专家都出来了。搞经济的、搞历史的、搞生物的,还有搞军事的。活佛出来了,野狐禅出来了,连有个据说什么山里隐居二十年的大师也出来了。大师一脸大胡子垂到膝盖,上节目就扎个马步发气功,说跟着他练,能阻绝一切辐射。

我不信这些人。我去看医生。最近老是头疼,不知道什么毛病。

大夫说你不要再看手机了。

“不看手机晚上睡不着啊。”我说。

大夫开了两片安眠药给我。

“谢谢大夫。”我对医生有敬意,何况人家是对症下药,不过分,睡不着开安眠药,肚子疼吃胃必治,头疼就别看手机。我拿了处方,准备走人。

“等会儿,你帮我个忙。”大夫说。

“什么忙?”

大夫递过自己手机。“拿你微信扫这个码,关注一下我们医院官微。”

我傻了。“不是大夫,咱们专业一点儿行吗?”

“哎呀领导的任务!”大夫还不耐烦了,“跟我奖金挂钩的!”

“那我这一扫码,不又得看手机了?”我问。

“我这不是盯着你嘛。”大夫说,“反正就在这儿扫,出了这个门手机就不要再碰了。”

大夫慈眉善目,满脸期待,我也没有办法拒绝。打开手机,开微信,扫一扫,点关注,对话框弹出来,欢迎关注北京XX医院公众服务平台,本平台可在线挂号,预约医生……

随手按返回。置顶的聊天内容有一句话:所以你是不打算说话了?

点进去,时间显示两天前。

关了手机,大夫脸上春风化雨,把我送出门。我去领了药,回家。本来打算坐地铁,想想专家说的,多出门走走,于是改步行。

出门走走,多实在的一句话。穷逼就别记挂着穷游了,车票要钱,景点要钱,住宿也要钱,买个iphone十二个月分期,别老想着单反。手机摄影就挺……还是不说手机的事儿。

迷迷糊糊,一路从医院走到亮马桥,昆仑饭店富丽堂皇,车进车出。往前走是我住的破小区,楼下小超市支持支付宝付款,首单减五块,我在那儿买过一条烟。

刚走过一个路口,一个姑娘在给人发传单,又是哪家互联网公司搞的地推,手机开着热点,现场监督你扫码下载APP。我想绕着走,姑娘已经凑了过来。

“先生你好,听说过这个APP吗?现在装机有优惠。”姑娘唇红齿白,笑得很得体。

“不用。”我继续走。

“我今天就差一个名额了,帮帮忙吧。”

放屁。我又不是头一次见你,两天前你也这么说。

“我赶时间。”

“你们都说赶时间。”姑娘不依不饶。

这不是废话吗?谁不赶时间。公司要打卡,老板盯着KPI,女朋友等着你回家。信用卡账单一个月一次,房租一季度一次,晚两天房东就威胁要解约。谁不赶时间。

“你看,我手机开着热点呢,两分钟就下载完了,我保证。”姑娘谆谆善诱。

“我没带手机。”我只好骗她。

姑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扔下我去拦后头来的下一个人。搞笑,好像我得罪了她一样。我的手机又不是垃圾场,今天这家APP地推,明天那家APP搞活动,网页上花样挂着各式二维码,街上发传单的比行人还多。每个APP都长一个样,打开看不了三秒就得关,耗电耗流量还耗时间。装机量一到,开发者去中关村喝个咖啡,一下午又是一轮投资,分分钟百万起。钱又不给我,老子为什么惯着你。

何况我又不敢碰手机。

姑娘成功地拦住了一个倒霉蛋,两人瞅着一个手机,眼里头看见的都是钱。我继续往前走。我得回家。外头太险恶。

“砰”一声,差点儿把我耳朵震聋。

一个滑溜溜的东西落在我脚边,吓我一跳,我本来以为是眼珠子,结果发现不是。

姑娘一脸错愕站在原地,半个脸沾着血。她对面一个没有头的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

我还没来得及嘲笑她,又是一连串的巨响。我看都看不过来。“砰”——街对面一个背LV包的女孩炸了;“砰”——她男朋友炸了;“砰”——女孩身后十步远的大妈;“砰”——我斜身后一个打电话的秃头。不远处公交站台躺了一票人,血糊住了后头电影的宣传海报。“砰”——好几辆车撞在一起,护栏断成两截,车头玻璃全是血,一辆车冒出了黑烟。

五分钟,然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我看看姑娘,姑娘看看我。她居然没哭,可能已经吓傻了。我冲她走过去,她愣愣地瞪着我,憋了好一会儿才说:

“你为什么没炸?”

废话。你是多盼着我死。我惜命,我知道节制。我听医生的话。我相信事情发生皆有缘由,存在即合理,人不是万能的,小心一点儿总没错。

“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擦擦脸。”我对姑娘说。

“那他——他们怎么办?”姑娘指指周围,一地尸体。

还能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周围一点儿动静没有,快十分钟了,还没出现一个人影。搞不好全世界就剩我和她两个活人。

我拉着姑娘的袖子穿马路,她还没从这场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她问。

好问题。我不想回家,离家还有一段路,鬼知道路上有什么。那儿也不能算我家,没有产权,没有归属,房产证是房东的。水管有问题,电老是跳闸,暖气不好,我敢把袜子随处乱扔。我才住了不到一年,六月份还要续租。

能去哪儿呢?得找条干净毛巾给姑娘擦擦脸,得有坐的地方,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渴了。

“你吃午饭了吗?”我问她。

姑娘摇摇头。

我们去了街对面的商场。什么什么天地。里头万籁俱寂,目力所及没有一个活人。二楼有餐厅,可以坐一会儿。我从旁边一家商店随便拿了些围巾给姑娘擦脸。

“这是Burburry的。”姑娘一把推开。

好眼力。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Burburry、Gucci、LV,自己都没活明白,奢侈品牌倒是门儿清。满世界没人,这些东西随便拣,还有什么价值。

“我的理想就是将来赚很多钱,可以随便买奢侈品。”姑娘说。

买买买,有钱什么都能买。赚一千的时候盯着一万的,赚一万的时候盯着十万的。你有飞机他有游艇,谁也比不过谁。

我从另一家店找了便宜的围巾给她。姑娘擦得心满意足。

我们到楼上餐厅找吃的。有几张桌子还摆着剩饭,和血污混在一起。我不吃剩饭。我去翻后厨,有没来得及上的点心,端一盘出来。

姑娘正襟危坐,伸筷子夹了一口。“这是南瓜的。”

“所以?”

“我喜欢红豆馅儿,有没有红豆的?”

“没看见。”

“你再找找。”

“我上哪儿找去,有的吃就不错了,南瓜挺有营养的,别歧视南瓜。”

“我就要吃红豆的!”

红豆,红豆,去他妈的红豆。民以食为天,非洲的孩子还饿肚子,你就敢挑食,还是不饿。她让我想起我女朋友,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说减肥,晚上抱着一根苦瓜在那儿啃,半夜十二点饿了,让我下楼给她买薯片。楼下超市十点关门。我在沙发睡了一晚上。

没办法,我又走回后厨,翻了半天,还真的翻出一盘红豆馅儿的点心。

姑娘吃得狼吞虎咽。我坐对面喝水。

“你是个好人。”姑娘说。

好人坏人那么重要吗?好人多了去了,还不是都死了。我是坏人,我随地扔烟头,我制造雾霾,我和女朋友吵架,她出门我没追。半个小时前我还骗了你。

我有点儿烦躁,把手机掏出来扔在桌子上。

“你明明有手机!”姑娘眼里充满谴责。

有怎么了?外头那些人谁没有手机。专家肯定有手机,做完节目打个电话,买张机票奔赴下个电视台。大夫肯定有手机,下班开车回家,先开地图做个导航。胡子长到膝盖的大师肯定也有手机,下载APP,看看自己银行账户又多了几个零。

怎么轮到我,就不能用手机了?

“你赶快吃。”我说。

“吃完我们去哪儿?”姑娘问。

嘿,和我女朋友问一样的问题。我们今天去哪儿?我们明天去哪儿?晚上吃什么?我不想吃那个,算了随便你。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会吵架。

“我不知道。”我说,“你想去哪儿?”

“我想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他肯定很担心。”

“你打吧。”

姑娘真的放下筷子打了一个电话。我能听见里头嘟嘟的声音,响了八声。

“没人接。”姑娘皱着眉头。“不会有事吧?”

没事儿才怪。

但我莫名其妙地想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我们在沉默了坐了快半个小时。我抽完了身上的烟。周围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想了想,拿过手机,满屏幕都是推送,今天天气多云,3~10度,大风,男人最喜欢的游戏,京郊新开楼盘,首付10万起,现在订餐免配送费,下午四点了,该吃胃药了。

打开微信,朋友圈难得没有一条新内容,冷冷清清毫无生机。置顶的聊天内容还是那句话:所以你是不打算说话了?

两天前。是我发的。

我站起身。姑娘不明所以地看我。“我们去楼上转转。”我说。

楼上也一样。血,人,悄无声息。我们漫无目的转了一圈,在落地大窗户前停下。窗户正对着楼下的马路,满地狼藉,惨不忍睹。天快黑了,没有一个地方亮灯。

我默默站了一会儿,感觉姑娘悄悄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你不是有男朋友么?”我问。

“我害怕。”

“哦。”

五分钟。

“你不是有女朋友么?”姑娘问。

我没说话。世界静得吓人,一切都毁了,旁边只有一个女孩,我牵一下又不犯法。

何况我没有女朋友了。我最后看见她是在一条新闻上,没有头,打了马赛克,手里拿着手机。她最后给我发的一条信息是两天前,只有两个字,“分手”。

“我们走吧。”我对姑娘说。

这次她没有问我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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