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丨谁杀死了那个孕妇？
1、
夏末的午后，整个世界都闷闷的。
野猫们躲在树下的阴影里睡着，树上粘着的知了也无精打采的，偶尔才鸣叫几声，但梁医生的小店里却坐着两个叽叽喳喳的中年妇女。
梁医生是个赤脚医生，一身医术是跟父亲学的，他本来是个小科员，但单位裁人早，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他把客厅挪出来开了这家店，平日里看些感冒、发烧、烧伤、烫伤的小伤小病，这些年也颇获村人赞誉。
此刻，他正躲在堆满医疗书籍的破烂书桌后面，手里还拿着一本纸张发黄的过期专业书籍装作细细研读的样子，其实耳朵早把店里两个中年妇女聊天的内容听个一清二楚。
2、
躺在床上打着吊水的女人是村东头杨家的媳妇，大家都叫她杨二嫂，她前几天嫌天热用凉水洗了头，结果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本来正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打吊水，正巧遇到了村西头老李家的嬷嬷来给小孩拿止咳药，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你听说没？村北那个张家媳妇好像不行了……”李嬷嬷大概是想压着声音，但在安静的午后，声音仍旧震耳欲聋。
“张家媳妇？不是说又怀了一胎吗？”杨二嫂侧过身子，急切的问道，“怎么不行了？那孩子呢？”
“听说都挺危险的，说是吃错了药，”李嬷嬷啧啧道，“前面都生了两女儿了，这次怀着孕还吃药，这不是作死吗？”
“那媳妇人其实不错的，就是肚子不争气，听说这次怀的又是女孩？”杨二嫂叹着气，“张家就那么一个独苗，我听说那家老太太都想让他儿子去外面找个小的回来……”
“什么想啊，都已经找好了，”李嬷嬷撇着嘴笑，“一家人都瞒着她呢，谁让她娘家离得远，也没个人撑腰，现在人又不行了，那小的回头就要成大的了……”
“作孽哦，没送去医院吗？”
“送了，但又给接回来了。”
“哟，那是够呛了啊，医院都不收。”
“谁知道是不收，还是张家不愿意治呢。”
“可要真没了，那媳妇娘家不跟他们闹啊？”
“张家那算盘打得叮当响呢，就等人没了赶紧带头去闹，两条人命呢，得赔多少钱你想想？这钱就算刨了那媳妇的安葬费，留下的也够再娶那个小的了，”李嬷嬷嘿嘿了两声，“那个给张家媳妇开药的医生要倒霉喽。”
吧嗒一声，两个人住了嘴往梁医生那边看，他正弯着腰从地上捡书，他意识到两人的目光，尴尬的笑笑：“天热，犯瞌睡，书都掉了……”
“梁医生真用功。”杨二嫂从床上撑起身子对梁医生笑。
“是啊，比那个崔医生实在多了。”李嬷嬷也跟着点头。
3、
崔医生在村西面有个小诊所，说是在上海读过药科大学的，文凭裱起来挂在那光鲜亮丽的诊所里，两年前刚开的时候抢了很多梁医生的生意，但梁医生靠着降低药价，还是挽留住一帮忠实顾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梁医生来，梁医生一边谦虚的摆着手，一边想着张家媳妇的事情。
上个月张家媳妇来过一次，说是家里孩子感冒，要点感冒药，他也没多想，就开了药给了出去。
梁医生越想，手心里汗就越多：当时也没看出来她怀孕啊！但就算知道她怀孕了，她说给孩子开药，哪个会想到是自己吃的？这也太害人了啊！
李嬷嬷又和杨二嫂聊了一会儿才离开，梁医生赶紧把杨二嫂点滴的速度放到最快，之后送走了晕晕乎乎的杨二嫂后，他急忙把店门关上，躲进了屋里。
屋里阴暗暗的，没开灯，就一个落地扇嗡嗡的开着，他老婆躺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他想把她叫起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坐在那盯着来回转悠的风扇发呆。
4、
他怨自己当初傻乎乎的非要争那口气，去镇上订做了印着他名字和电话的装药纸袋，张家媳妇那肯定有这个纸袋，到时候被他家人翻出来那就是铁证啊。
如今要出人命了，而且还是两条，他再解释也没有人会信他的，梁医生想着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人，眼泪就止不住，他想：我勤勤恳恳了一辈子，虽然平日里爱打老婆，对儿子小气，但老天爷也不能这么对我啊。
他坐在黑暗里，双手合十，对着房顶拜来拜去，心里想着：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以后绝对不打老婆了，也会对儿子很好很好的，你别让我坐牢啊，我50几岁了，坐不了牢啊。
“你干嘛呢？”他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满眼戒备的看着他，“啊？你干什么呢？”
“老婆，我对不起你，”梁医生连滚带爬的扑过去，“老婆，这些年我对你不好，总是打你，我真不是个东西，你打回来吧，你打我，你打我……”
“你是不是疯了啊！”他老婆吓得整个人从床侧面翻下去，“我告诉你！姓梁的！你可别来劲啊！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带着儿子走！我就是在外面要饭我也不回来了！你别过来！！！！”
“都是我的错……老婆……你别走，我就剩下你和儿子了……老婆我错了，我给你跪下磕头了，”梁医生把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求你了，我求你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
“你到底发什么疯！！”他老婆在墙角里躲来躲去，不肯让他碰到一点，“你是要死了是吗？啊？死前良心发现了是吗？”
5、
梁医生哇的哭了起来，然后断断续续把张家媳妇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从裤腿里掏出一个存折：“这……这是我这些年来攒的钱……够你把孩子供完大学了……我梁家还没一个大学生，他现在高二了，你一定要督促他啊……他不听我的，我不怪他，我对他一直不好……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他老婆伸手去接存折，但他不肯放手，“我……我以后进去了，你一定要来看我啊……我……”
“行了！知道了！”他老婆用力把存折扯了过来，“跟了你半辈子，你总说没钱，苦着我也就算了，还苦着孩子……我的妈呀！你背着我存了这么多钱！你！”
“爸？妈？你们干啥呢？”
梁医生高二的儿子回家了，他看着地上跪着的父亲，和父亲面前站着的母亲：“你们干啥呢？”
“没啥，你爸东西掉了，在地上找呢，”梁医生的老婆把存折往兜里一塞，“大中午的你跑哪玩去了？作业写完了吗？明天还要去补课呢，别天天就知道乱跑。”
“嘻嘻，我去看热闹了，那个崔医生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呢，说是药死了张家怀孕的媳妇呢，”梁医生的儿子摸索着开了灯，“屋子里弄这么暗干嘛啊？”
“你说什么？”梁医生仍旧跪在地上，白炽灯让他眼前突然一片光明，“崔医生药死了张家怀孕的媳妇？！”
“是啊，尸体都给放在崔医生那小诊所里呢，不过人太多了我没挤进去看到，反正说是张家媳妇去看病，他给开了药，回家吃了就开始不对劲了……爸，你干嘛？你，你放开我妈啊！”
“你滚蛋！”梁医生一脚踹开冲过来的儿子，手在老婆兜里大力的扯着，“你赶紧把存折还我！这是老子辛辛苦苦攒的钱！你不给我是吧！我他妈今天打死你！快点放手！”
6、
叫骂声、哭声从梁医生家里传出来，路过的杨二嫂都习惯了，只当没听到，再说，她急着去崔医生家门口看热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