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人老珠黄了

她终于人老珠黄了

“我命不好，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

琳达老泪纵横，躺在小孙女的床上，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在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小山村，生活着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世代耕耘，勤勤恳恳，朴实善良。

琳达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那时候父亲作风不好，跟村子里的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传出不好听的名声，后来闹文化大革命，他就被打成了四六分子。”

琳达愤慨地说道，“听说那个女人的丈夫是武装部部长，当官的有权力啊，想给我父亲扣帽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后来我父亲就被拉到大街上批斗，所有人都对他拳打脚踢，最后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

年幼的孙女听得心惊胆战，虽然历史书上有关于文化大革命的描述，她也观看过反映那个时期的电影，对他们所受的迫害深感同情。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竟然离自己这么近，自己的家人竟然就是那场闹剧的受害者。

因为父亲的死亡，家里每况愈下，一天，一名远亲表哥来做客，一眼就看中了琳达，当即表示要娶回家。

琳达的母亲拿不定主意，琳达的奶奶却大手一挥，替琳达做了主。

在她看来，以这个家如今比贫下中农还低的地位，琳达以后嫁人的问题恐怕很难解决，还不如趁现在的机会，两家亲上加亲，也好有个照应。

琳达一声不吭，跟着表哥就走了。她不敢反抗，也没有拒绝的底气，只是隐约地觉得，自己的身世就像这风吹雨打的浮萍，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唯一的希冀，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对自己好点。

她却不知道，她一生的悲剧，就从这里开始。

他只是一时兴起，贪恋她刹那芳华，她却从此背上了婚姻的枷锁，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

他哪里有半分纳兰容若的深情，为青梅表妹魂系一生，在他眼中，这个阶级成分不好的表妹简直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廉价奴隶，为他生子养女，为他无偿辛劳，为他背负整个家庭的沉重。

他永远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她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做一顿饭，洗一个碗，都分外上心，不敢有丝毫差池。

只因她害怕，她怕被打得遍体鳞伤却无处可逃，她怕他魔鬼般的斥责一次又一次，摧毁她生的希望。

可是她不能死啊，四个孩子已经呱呱坠地，她再如何苟且地，委屈求全地活着，也要看到自己的骨肉平安长大。

她坚强地隐忍着，所有的伤痛一个人背，只有在寂静的深夜，全家人都酣睡之际，她才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沉默地，肩膀一起一伏，像一只无依无靠的，被抛弃的小兽。

没什么的，她安慰自己，再如何不济，也要撑到子女都成家立业的那天，要忍。

只是她也会失望，当一次次的家暴变成理所当然，孩子们也渐渐误解她，给她冷眼。

他们太小，不懂这浮沉世间的情欲真相，不懂他们的父亲是因为别人而迁怒于她，反而顺着父亲蛮横无理的势，将孤立的矛头血淋淋地指向她。

每当这时，她都无比孤独，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意义，她偷偷地把毒药带回家，藏在隐蔽的角落，以备哪天自己想要解脱，便一了百了吧，反正也没有人会心疼的，她的亲人，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她终于熬到头了，几十年的光阴，咬紧牙关，终究如流水般逝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他的虚伪面目终于也被揭穿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是他背叛了这场婚姻，他在外面养了小三，还有了私生子，孩子们的责骂和愤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没办法呆在这个家了。

如今他的背叛闹得满城风雨，成了街坊邻里茶足饭饱后的笑谈，琳达的子女们，也在母亲面前泪流满面，为他们长年来对母亲苦难的无视，和对这段婚姻真相的误解。

可是琳达的心却如同死水一般平静，噩梦终于过去了，这须臾几十年的日子，竟如此寡淡无声地落幕了，她还剩下些什么呢，她又何曾得到过什么。

从一开始就不由己，她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利，他对她有过爱吗？应该也是有过的吧，只是那更多的是控制，他将她的命运牢牢攥在手心，却在背地里和其他女人甘之如饴。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可悲到可笑。

如今她终于解脱了么，解脱了的该是他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逍遥了，即使被所有人唾弃，也无所谓了，年岁已至此，还有何人言可畏。

那她呢，这一生就这样接近尾声了，委屈求全了一辈子，枕边人却成了别人的依靠，孩子们各奔东西，这空荡荡的老屋，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琳达一边说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孙女听完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转身的瞬间，孙女突然想抱抱面前的奶奶，这个饱经风霜的，经历了一生蹉跎的女人。

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琳达的腰上，却在瞬间被琳达的手紧紧攥住，琳达的指甲用力地刻进孙女稚嫩的手臂，她大声呼喊着，奶奶，奶奶……

琳达从梦魇中惊醒，急忙放开了孙女的手，失声大哭。

她好恨，恨他毁了她的一生，恨这时代颠倒黑白有始无终，恨命运从来不曾给过她半分怜悯。

只是这恨软绵绵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疼痛的知觉都没有。

只有偃旗息鼓的月，依然寂寞凄清地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