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1
林场出了血案,在这偏僻至极的山村里简直是惊涛骇浪。
几里外的邻村村名都闻讯赶到了事发现场。现场已经被封锁,镇里来的警察用黄白警戒线将事发地小二发廊围了起来。来的人就着警戒线围了一圈又一圈。
两名刑警押着带着头套的嫌疑犯从发廊出来。大人们望着满手鲜血的嫌疑犯吓得心惊肉跳,忙着捂住身边孩子的眼睛。孩子从大人哆嗦着的手指缝隙间瞥见鲜血,吓得哇哇大哭。
被带走的是昌平的女人李福花。
2
昌平七岁那年,被母亲带着去见驻扎十几里外当兵的父亲。时值冬日,北风凛冽。尽管昌平被母亲紧紧裹在怀里,还是冻的瑟瑟发抖。到了营地,夫妻历久相见,情谊缱绻,难免干柴烈火,父亲的战友知趣的将房间让出,带着昌平去伙房烤火,喝酒,逗笑间,硬是让昌平喝下了不少白酒。
等到夫妇两人找到伙房时,几人早已醉酒睡去,昌平也睡在炭火旁,脸蛋通红。母亲觉察不对劲,手摸额头:“娃高烧了”。一闻孩子有酒味,气急败坏,把屋里的酒全都倒在了火炉里,“喝死你们些个王八羔子” ,便赶忙抱着奔往医院。
昌平被诊断为急性脑膜炎。自此,他说话开始口吃,并且不停的流口水,走路也不稳,三步一趔趄。昌平蹒跚着跑向母亲,“妈妈,妈。。。”
母亲看着孩子,百般自责。
3
那时全国上下大肆推广计划生育,村干部以身作则,挨家挨户的劝说,让男的结扎,女的上环。鉴于上面有一定的考核指标,之后村里政策的推行也越来越强硬。凡是有一胎的,夫妇两人必须有一人做节育手术,凡是不按照规定怀孕的都得立刻引产。那段灰暗的日子里,风声鹤唳,怀孕在身的不管是躲在地窖,屋顶,柴房,牛栏,还是山沟里,都被一个个的拉到了村头的卫生院,那些年死在接生婆手里的孩子不计其数。要是遇到负隅抵抗的,几十人组成的队伍接踵而至,围堵住处,拖走牲畜,搬空粮仓,甚至掀翻屋顶,挖墙角,直到孕妇现身。与此同时,获准生二娃的条件也愈加苛刻,昌平的父母一直都希望能获批生二胎,但一直被妇联主任驳回。主要症结是对昌平智力的认定。按规定只有一胎被认定为智力残障的,才能获准二胎。可虽说昌平得过脑膜炎,但到了学校,门门考试从不落后于人,这让夫妇两人哭笑不得。眼看着这政策愈发缩紧,昌平的父亲焦头烂额,直到某日把昌平关进了小黑屋,也就在这件事情之后,昌平开始年年考倒数第一,也多了个绰号:“平傻子”
获批二胎之后,昌平父母日夜劳作,生怕有政策变动。
又是一个夏日,昌平一家在客厅吃饭,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忽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厅门大开,雨水瞬间飘了进来。父亲踢了昌平一脚,意会他去关门,只见昌平拿着个鸡腿,翻着白眼,留着哈喇,不置可否。
“傻子” 父亲不再理会他,自己起身去关门,可就在他关门的时候,一个雷就劈了下来,门和他一起硬邦邦的倒下,砸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昌平回头看见倒地的父亲,一脸惊愕,母亲先是愣住,接着跪倒在自己丈夫的身边,呼天抢地。昌平不知所措的啃着鸡腿。
4
昌平18岁的时候,他母亲收拾了些细软,一旦米,两道肉,两袋红糖,带着他去了村头吴阿婆家求说媒。吴阿婆年岁长,做了几十年的媒婆,有口皆碑。
“叫阿婆”母亲把昌平拉到吴阿婆面前。
“阿婆好,阿婆给昌平找老婆” 昌平流着口水,笑呵呵。
“这孩子一点也不傻嘛” 吴阿婆笑着看着昌平,心里在犯着难。
“人我给你物色着,东西你先拿走,事成再说”。
“阿婆,东西拿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我家情况您都了解,这娃命苦,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昌平母亲低声抽泣。
“我尽力吧”
吴阿婆用了很短的时间就锁定了目标,张家元家的养女李福花。
多年前,光棍张家元带着养女李福花,来到林场,相依为命。 这两人在林场并无亲戚,好在李福花有手艺傍身,在林场开了家小二发廊,总算稳了脚跟。
只是吴阿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5
成亲那天,昌平见人就喊:“讨老婆咯,讨老婆咯。” 李福花哭成泪人。
婚后,昌平每日跟着福花,嘻嘻哈哈停不下来。福花嫌他烦,平日里尽量躲着,夜里睡觉的时候,也不让他上床,也不许他告诉母亲。
后来年边上,路过一群外地人,在小二发廊闹事。
这些人先是嫌弃头发理得不好看,又说胡子刮得不干净,言语轻薄,出手挑逗。昌平回到发廊见状就冲上去就和这些人打了起来,只是寡不敌众,一会儿被揍的鼻青脸肿,昌平心急之下,抓起一把剃须刀刀片,刀片锋利一下子就划开了手,血流不止。
“给我滚,给我滚”昌平涨红着脸吼叫着,流着的口水和鲜血交融于散落在地的头发里。
“真他妈是傻子” 闹事的人见状,骂了几声便撤了。
福花握住昌平颤抖的手,将刀片抽出来,掏出手帕包扎。
“傻不傻啊,你” 福花生气的说。
“福花是我老婆,福花最漂亮”。
“真是个傻子”福花含着泪笑着说。
“福花给我生儿子”
“想得美”福花娇嗔的说。
6
昌平的母亲在一个雪夜里安静的去了。
走的突然,连棺木都没准备,张家元帮忙张罗着丧事。
这一家离奇的事情太多,上门来的人议论纷纷,要么说是昌家祖坟位置不对,要么说是房屋朝向不好,也有人说昌平是这辈子来讨债的,说着说着,觉得这屋宅都是阴宅,打了招呼,便一个个的赶紧都走了。
昌平在母亲身边坐着,不哭不闹,也不流口水,眼神呆滞,福花喊他也不听,老人死后,他一星期都没吃没喝。昌平大病了一场,神志不清,福花日里在小二发廊理发,抽空照顾昌平。
一日傍晚的时候,张家员进了发廊。
“他,起不来了?”
“起不来了,神志不清”。
“那。。。。。。”
福花哭起来。
“傻孩子,这次我来。”
福花没有作声。
“叔,不着急,我先给你理个发吧’
李福花给张家员披上了围布。颤巍巍的拿起了刮胡刀。
7
昌平醒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李福花床前,拿起枕边那本发型图样本,翻开夹在中间的那份剪报。
“xxx营区夜间大火,三名军人张家宝,李福堂,李福顺不幸丧生。”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有人开始敲门,他拿着一瓶酒走到堂前,坐在门槛上,灌了一口。这是福花买的酒,这是母亲爱喝的酒。
只是这酒,苦涩,烧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