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
我妈一直说我是个没什么心肝的小孩,东西丢了就忘了也不难过,被批评了也不脸红心跳。
其实她只说对了一半,我只是转头就忘。
高三的时候被数学老师写每日一题,一个本科率只有百分之约等于十的学校,逼着我们把最后的大题写出来。
先把题目提前说好,第二天上课当着老师的面默写出来,只能是默写不能是思考,因为思考了大多也出不来。况且没人敢思考,没加括号等细节错误被他批改之后都要整道题抄十次,另外被骂罚站两节课。
于是每天的不眠夜,就是在班群里等每日两题。那天晚上的汕头很闷,十一点准时熄灯,全宿舍亮起花样不同的小台灯,风扇在宿舍嘎吱嘎吱地响着,混杂着宿友翻书的声音。
四面八方加上自己手机照着微光,手抱收到到僵冷,因为已经一点多了,还没有人发出来答案,只是十来个凑成置顶的小群麻木又焦灼地问着答案。
有了有了,我大腿一拍,点开大图,内存太小图片却突然断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子了,内心绝望着把题写完,等待第二天从桌下抽出来交换,第三天被他劈头盖脸地吼骂质问。
我们作弊的手段很多,有借着阳光拿着没墨的水笔在上面先抄一遍,后再临摹一遍;有把背不下的部分,抄在手掌心的;更有把答案直接放在双腿之间,他一来,便把双腿合上的同学。
总而言之,高考临头,如果不是被硬生生折磨麻木了,绝不会任他摆布时间。
于是我买了部新手机,在每个提心吊胆的夜里听着雨声睡觉,到现在一打开网易云,循环最多的还是那接近四百个小时的雨声。
也会失眠,因为夜晚没有出来答案失眠。我怕极了,加上点运气能把选择填空做到基本满分,可是一想到他那张脸一道完整的大题也写不出来。
看一部电影,叫做《天浴》,李小璐十四岁的时候演的。里面有一段镜头,是她扮演的女孩到内蒙古上山下乡,跟着睾丸因为抗美援朝被打掉的老金放牧。
城市来的她没办法洗澡,脏了好几天找去了草原顶端的一个土坑里,找了一张四四方方的防水布覆盖上去,喊老金骑马去给她打水。
老金一桶一桶地从远处运来,她等太阳升到头顶,晒得水亮晶晶,便躺了进去。
小半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她躺在里面笑盈盈地闭眼,我就成了那只刚采完蜜回来的蝴蝶,落在她锁骨的池塘里,用毛茸茸的爪子擦洗黏糊糊的身体。
她也绝对安全,我也绝对安全,我们一起在秋天的正午里舒舒服服地洗热水澡。随后就是身体很沉,能意识到自己要昏睡过去了,卯足了气力融入这个梦里。
到现在也是,听雨声却想象在阳光沐浴,成了我失眠的标配。
手机被摔坏了并不是意外,成了我妈意料之内的事情,偶尔走路都会被甩出去,心里却坦荡地默念:没事,战友抗摔。
终于最后在分批次摔坏之后,屏幕从中午到晚上,由整个屏幕先是死机,之后紫屏。冒雨从银行里拿出五百块钱,跑去附近的小镇上问了几个店家修理要多少钱,卖家都摆摆手说:算了,还是换新手机啦。
我点点头,强忍难受说谢谢。傍晚从小镇上走回来,淅淅沥沥下着雨,像极了一个刚被分手的女孩儿。
不安和愧疚让我挪出了自己的私房钱,买了新的手机。心里还是很闷,他问我:换新手机了?我回个表情包算作答应。
屏幕里满是最原始的设置。他又说那感情好,我又说我太舍不得它了,想起来心都翻滚成一团。
他说还是钱的问题吧。
我说不算,六百块钱一点抵不过对它的感情,不过也的确现阶段没钱修了。
他沉默。
和他的关系就是这样,有聊不完的细碎小时。但我常常死心眼活沉浸在过去,他早就不羁地向前奔去了。
也难怪,在这个快餐时代里,一轮一轮用金钱砸出来的手机更迭,更称得我的难过仅仅是因为金钱上的窘迫了。
在某个App上,头像是自己。说了一些爷爷算命的东西,评论底下在猜测我的名字,讨论算命先生地址等等。沉没了几个月以后,最近点开收到一个评论,大意是:看面相,典型吊眼。控制欲也强烈,性格也不温柔啊,如果不对不要在意。
它说的对,又不对,只对了一半:性格不温柔,但是可以尽量对这个世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