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逢生”——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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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又梦回到曼徳丽”，电影《蝴蝶梦》的第一句独白让我骤然喜欢上了这部电影进而喜读侦探小说，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再读阿加莎﹒克里斯，不再是她的侦探小说，脑海闪现的画面依然是达夫妮·杜穆里埃的作品《蝴蝶梦》。

哥特式建筑、古堡、荒原、浓雾、神秘女人、惊悚的情节，这是二十年前吸引我读这些小说的缘由。青春随风而去，那些远离生活的纯情小说、侦探小说、武侠小说就束之高阁了。《绝路》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一部短篇小说。书中并未出现大侦探也无曲折、惊险的故事情节，吸引我读下去的恰是书中一点一点揭示出的复杂人性，而非情节。

女主人公克莱尔既不漂亮也不年轻，一个为教区服务的基督徒，看上去善良、人缘也好的32岁未婚女人。她钟爱的男人青梅竹马的杰拉尔德却娶了外地年轻漂亮的女人薇薇安，杰拉尔德居然想让两人成为好朋友，而女人之间的这种仇怨恐怕永远不能化解。克莱尔意外发现薇薇安与前男友幽会的证据，在理性与感性、善良与邪恶的斗争之际，又无意听到薇薇安对她的恶评，于是感性与邪恶占了上风。克莱尔并未直接把薇薇安出轨之事告诉杰拉尔德，却是一步步要挟薇薇安，薇薇安深爱着前男友，生怕因此而影响其事业与家庭，甚至不惜用生命来保全；而克莱尔也深爱着杰拉尔德。两个女人就这样心怀鬼胎交往着，薇薇安不得不小心翼翼面对克莱尔，克莱尔享受着控制他人的乐趣，这个快乐她可不想一次性用完，对于薇薇安却如“凌迟”，然而时间一长，薇薇安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与愉悦。终于，杰拉尔德决定与薇薇安离开此地出国定居，克莱尔的心情可想面而知，她采用极端残忍的手段把薇薇安引向了绝路，但不是亲手杀死薇薇安，却因此蹲在自己设置的监狱里，终身监禁。

有一条通往高地的小路，景色宜人，尽管走在小路上相当安全，但走偏一点就非常危险，甚至会粉身碎骨，被当地人称为“绝路”。就在这条“绝路”上，克莱尔一步一步把薇薇安逼向悬崖跳下自杀，目睹薇薇安从眼前消失，她走向了精神错乱的绝路。克莱尔本性并非恶，当她发现薇薇安的隐情后，虽说有幸灾乐祸的心理，却并不想当自己也厌恶的长舌妇，如果不是无意听到薇薇安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若是刚好有善的一面引导，如同让﹒阿冉偷了主教家的银器却被主教宽恕一样，绝路逢生，从此向善。抑或，克莱尔也不会把薇薇安逼上绝路，自己也走向绝路。然而，人性的弱点让人在恶的诱惑下远远高于善的引导，这两个女人深埋的仇怨终究会爆发，只是时间而已。

“我们很难设身处地地从他人的角度来看他所受到的诱惑。酗酒的欲望是我们无法解释的，可是我们自己也会受到诱惑，这么想我们才会感同身受。”人人皆会受到诱惑，关键在于是否能抵制诱惑，人性恶的一面很容易在诱惑中被激发出来。梅菲斯特利利用浮士德身上的弱点诱惑他堕落，他所做的种种诱惑皆是从恶的动机出发，企图让浮士德走向沉沦与毁灭。有多少人能像浮士德那样从迷误与错误中汲取教训从而走向“至善”的境地，凡夫俗子在诱惑下不堕落已是万幸。克莱尔在嫉妒之心的诱惑下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她并未杀人却置人于死地，法律不能惩罚她，只能受到良心的惩罚，倘若她良心足够坏，完全可以逍遥法外安然度日。

阿加莎的另一部小说《无人生还》就是讲这些不能被法律惩罚但的确犯了罪的人，间接杀人者只能受到道德法庭的审判。克莱尔良心并未完全泯灭，阿加莎安排她囚禁于心的牢笼。这样的结局似乎满足了读者善恶相报的心理，然而，我对克莱尔却恨不起来，对微微安也同情不起来，将女人之间的嫉妒心演变为一场“谋杀”，人性本恶吗？但在《绝路》里，阿加莎却未把人性简单定义为恶，克莱尔刚得知微微安隐情时尚有善的一面，然而那一点善竟如此不堪一击，一旦恶占了上风，可以邪恶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世上有多少这种只能由道德法庭审判的罪人呀。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物，就如她自己所说，除了曹七巧，都是不彻底，更多呈现出人性恶的一面，在自传体小说《小团圆》中，张爱玲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我们不彻底地在善恶交替中活着，只是把恶的一面巧妙隐藏起来，呈现出来的总是善的一面。人性，没有本善或是本恶，但应该相信人性向善，相信恻隐之心、同情之心人皆有之。侦探小说的结局几乎是正义战胜邪恶，反映着我们大多数人的愿望，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局。不仅侦探小说，对电影、小说圆满结局的期待，抑或恰是现实生活中太多的不圆满。

当“我”又回到曼徳丽，看到的尽管是已烧成废墟一片殷红的庄园，但“我”与迈克西姆在一起，历经劫难不再是浓雾弥漫。喜欢木心讲到的狄更斯小说的结局，书中人物经历种种磨难后依然可以聚在小圆桌边，坐在炉火旁，有一种昔在、今在、永在的温暖。喜欢这样的小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