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与七奶的故事
邻居七奶奶,嫁给七爷时,七爷特有能耐,在镇子集体工厂里当了个小厂长,穿西服系领带,剃着平头十分神气,出门胳膊再夹个公文包,有多帅就多帅。
七爷当了厂长,虽然厂子不大但也是领导。每月有钱拿回家,家里的日子别常人都要富裕。那时的七奶,不掌权不摸钱,每日在家洗洗涮涮,侍奉老人,服侍孩子吃喝上学,夫妻二人感情比较不错。
七爷的家就在镇子上,每逢镇子赶大集,摆摊儿的都能摆在七爷门口。有村里妇女看到七奶站在大门外看热闹,冲着她喊,“走啊别光站着,去赶集割肉买菜啊!”
七奶冲着她们摇摇头,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是手里没钱。家里的钱绳,都在七爷手里攥着呢!那些女人走远了,回过头看着七奶摇着头叹息道:“家里有钱管啥用啊!自己手里连个买针头线脑的钱都没有,这样的日子过得有啥劲!”
日照过得有劲没劲,外人不知道,只有七奶自己知道。但即便这样,她依旧每天为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忙忙碌碌,且脸上始终扬着笑。
大集体的工厂解散以后,七爷失业了,不当厂长了,丢弃的几亩田被重新捡了起来,和旁人一样,过上了家里地里两头忙的日子。七爷的地与我家是地邻,每逢庄稼丰收的时候,他因常年不摸农具,一双手白白嫩嫩握着锄头都打颤,用不了多久手上就起泡了。七爷干一会儿,就去地头的大树下喝水乘凉,而七奶则像一头低头拉磨的驴,只顾干活不知劳累。
掰棒子收麦子,七爷割一垄七奶收三垄,七爷钻进苞谷地半天没出来,而七奶的脚步已经来来回回,不知踩着田垄走了多少趟。邻居看了替七奶叫屈:你看谁家的汉子像老七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拎的,都是让你给惯的。七奶听了心里涌上阵阵酸意,看上粗糙的皮肤关节粗大的手指,一股子悲伤在心地泛起。有什么法子啊!男人养尊处优惯了,干地里活儿生疏得很,总不能三天两头找他干架吧!其实七奶气得不仅仅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而是男人不让她摸钱。孩子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起来,再说家里的米面油盐需要买,每回管男人伸手要钱,她都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耻辱。
想想自己孩子时期要买本儿买笔买零食,她也会伸着小手来到父母面前,像讨小钱儿的,磨破嘴皮子低声哀求,生怕父母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而今嫁人了为人母为人媳了,依旧像过去那样,靠乞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她心里实在是不甘。尽管这么些年她没有反抗,但不代表她没有思想。哎!等到年纪大了,男人会想明白的,我在这个家不仅仅是保姆和小工吧!
日子就像头顶的太阳,落了出了出了又落了,不知不觉将人混老了。七奶早早地生出白发,起初是几根慢慢的发展成一撮儿,以致后来大片大片的白,像雪铺了一地,人六十不到头顶却已挂满银丝了。
七爷也不年轻了,只是他的头发黑白不均,就像凌晨散落的霜花,经风一吹,铺的沟沟坎坎厚薄不一,零星的也能露出几处黝黑的土坷垃。
六十五岁那年,七爷病了。早晨起床发现一条腿用不上力气,一同的还有一侧的胳膊。七爷慌了,连忙吆喝着老伴。
“快帮我看看啊!我的腿不能动了。”七奶听到喊声扯了衣服披在身上,上前碰了碰男人的胳膊腿,心里也着慌得厉害。穿衣下炕就跑去找儿子儿媳来家看看。
七爷被送去医院时,已是半晌。各种的检查走了一遍,医生给出诊断说,部分脑血管堵塞引起的肢体屈伸不利。
住了院打了针,七爷回到家时依旧半边身子不能动。出院后的七爷脾气见长,动不动就爆粗骂人,儿子儿媳住的远小孙子上学,能骂的自然只有七奶了。
打那时,每次七奶出门,总是顶着红眼圈。而我打他家门口经过,也总能听到屋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时不时会掺杂盘子落地的叮当声。今天菜咸了明天汤淡了,后天又抱怨馒头揉搓的太硬了,总之,感觉七奶做啥啥不顺眼。
一个吃饭需要别人服侍,不能为家里做半点贡献的人,除了脾气见长,啥啥都拿不出手,他凭什么这样吆五喝六给旁人添堵?
老街坊每每坐在一起,低声窃语说的最多就是这句话,大家把七奶这些年的遭遇看在眼里,都在为她鸣冤叫屈呢!
七爷不能动了,即便是拄着拐也走不出太远,赶集卖菜买个油盐酱醋得有人做吧!七奶终于从被压迫阶级翻身了,农奴翻身把歌唱。歌当然是不会唱,但七奶每个大集胳膊上会挎着篮,或者拖着个购物小车,笑眯眯的与老邻居慢悠悠的一起逛菜市场了。
看着七奶手里攥着钱抻着脖,因与小商贩讨价还价而脸红耳赤,这样的她,不觉得难看,反倒给人一种接地气的感觉。如你细细观看,尽管她讲得唾沫横飞,但脸上隐隐有流光闪动。这样的七奶,我还是爱着的。